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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1 / 2)


顾励离开时已经在陈奉那里吃了晚饭,可他有些话想听听穆丞相怎么说,便答允下来。

清蒸鲈鱼做起来快,很快饭菜便上了来。家眷们在后院用饭,顾励与穆丞相相对坐着,饭桌上两条鲈鱼,两盘时蔬。

穆丞相滋了口小酒,啧啧两声,称赞道:“好酒,陛下要不要尝尝?”

顾励摇摇头,笑道:“想不到丞相居家自省,日子也过得颇自在。”

穆丞相哈哈一笑,说:“陛下,老夫宦海沉浮多年,什么都经历过了,便什么都无所谓了。”

顾励问道:“丞相现在当真什么都无所谓吗?”

穆丞相说:“这倒不是,臣还想在离开的时候,为陛下留下一班可用的班底。”

他这话一说,叫顾励登时眼泪都快下来了,举荐崔释之事,竟也不好意思怪他了。

穆丞相瞧见他的神色,笑道:“陛下是在想崔尚书的事吗?”

顾励没说话。

穆丞相说:“崔尚书,景顺六年,进士及第,之后便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后迁鲁地为知县,因赈灾有功,调回京城为兵部给事中。因为弹劾当时的司礼监太监,他被贬为翰林院孔目,一坐就是五年,后来陕西又闹灾荒,赈灾一事推行不利,司礼监太监便推举他前往陕西赈灾。因这事他办得漂亮,才又入了先帝的眼,得以任用。”

穆丞相不愧是八卦达人,大事小事都记得极清楚。他看着顾励,说:“朝堂上这班人马,大半都是老夫看着升上来的,人品如何,老夫虽不可能一清二楚,但这么多年,一个人的秉性如何,老夫怎么会看错呢?”

顾励有些松动了。

他了解穆丞相的为人,并且绝对相信穆丞相的官品和人品。如果不够清廉,早就被政敌抓住了痛脚,又怎么可能用如此迂回的方式对付他。

所以穆丞相为崔释背书,难免让他又给了崔释几分信任。

穆丞相问道:“宝钞司的案子,陛下可有着人审讯?”

顾励想了想,说:“朕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穆丞相看着他,那苍老的眼神很快有了一抹了然。穆丞相问道:“是因为小殿下之事吗?”

顾励看着他。

穆丞相说:“这事我也听说了,万幸及时寻回了小殿下。听说此事乃是成亲王、福王与太后一手操控?”

顾励点头:“这案子已经结了,成亲王与福王贬为庶人,太后发往她在叙州府的田庄。”

穆丞相看着顾励,眼神忧虑而关切:“但是在陛下的心里,这案子的影响还未了结吧。”

顾励苦笑道:“穆丞相什么都知道。”

穆丞相问道:“陛下,您害怕了吗?”

顾励叹了口气,说:“这几天,我总在想,是不是我做的太狠,太冒进?我想过这些人会报复我,可没想到他们会拿无辜的稚子开刀。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了。”

穆丞相点点头,明白了:“陛下,您被吓住了。”

顾励哭笑不得:“穆丞相一定要说得这般直白吗?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空有理想的愣头青,被吓一次就成了懦夫似的。”

穆丞相正色道:“陛下不要觉得自己是个懦夫,在官场上,要做一个正直的人,总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因为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就得饱受惊吓。”

顾励忍不住笑了。

穆丞相也跟着笑了:“陛下,这官场贪污腐败的人多,随波逐流的人多,明哲保身的人多,偏偏是正直忠勇的人少。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就要与黑暗对抗,要做一个忠勇的人,就有可能付出生命,只要不是呆子傻子,那么随波逐流,或者明哲保身,都是很容易的事。甚至,在陛下追查贪腐案前,要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顾励沉默下来。

穆丞相即系说:“做一个贪官,好处无穷。你会有许多党羽,与他们勾结在一起,互相帮衬支持遮掩,无论做什么坏事,都会很安全。反倒是做一个清廉正直的人,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身为清官,会挡住别人捞好处的手,会有无数人想把你拉下马。”

穆丞相目光中流露出回忆的神色,有些伤感:“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仍然有人愿意做一个清官好官,哪怕是孤军奋战,哪怕是暗夜独行,他也无所畏惧。陛下,这些长夜独行的人,若能有一点点的光为他们照亮,或许他们可以走的更顺利一些,是不是?陛下,您愿意做那个点燃这一点微光的人吗?”

顾励被连番追问,竟说不出话来。

穆丞相失笑,摇摇头道:“是老夫逾矩了。陛下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老夫会泣血效忠的陛下。”

顾励回到皇宫,仍是心烦意乱的。穆丞相说的那些话,在他脑子里打转。穆丞相说话时伤感的神情,让他觉得或许穆丞相也有过什么故事。

顾励叫来李棠,问他知不知道穆丞相是哪一年的进士,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变故之类的。

李棠在宫里待得久,知道一些,又说:“穆丞相乃是缙绅世家,又素有才名,仕途走得颇为顺利。”

他想了想,又说:“倒是听说穆丞相有一位关系极好的同年,两人原先便是同窗,又同一年高中,可惜的是,那位同年英年早逝,穆丞相受了极大的打击,不过到底是振作起来了。”

顾励来了兴趣,问他:“他那同年叫什么名字?”

杨庭芳是去外地赴任时出的事,杀他的居然是当地衙门的吏胥。当时这案子被地方官判做意外杀人,是穆丞相仗着家里长辈有人脉,咬了牙铁了心要查这案子,最后查出来,乃是这帮吏胥们在老百姓们头上摊派杂税,巧立名目收取“水脚钱”、“车脚钱”、“口食钱”、“火耗钱”等等,杨庭芳芳上任后,便取消了这些杂税,让当地衙门一年减少了一万多两白银收入。

顾励换算一下,一万两白银,在现代可折合五十万人民币左右。衙门的吏胥的俸禄不归朝廷发放俸禄,全靠勒索百姓们过日子。杨庭芳芳动了他们的利益,这些吏胥焉能罢休。当地衙门的吏胥们便联合起来,谋害了杨庭芳芳,并推出一名替罪羊。若不是穆华龄执意要查,这帮人定然能逍遥法外。

顾励不由得唏嘘。杨庭芳芳出身寒门,定然吃过不少底层小吏的亏,好不容易走上仕途,他完全可以和这帮吏胥们一起同流合污,若是良心上过不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可自我安慰。可这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该说他傻呢,还是说他勇气可嘉?

穆丞相痛失挚友,这打击对他想必很大,但是想想穆丞相这么多年在朝堂上与阉党周旋,保住了不少类似崔释的人,或许是杨庭芳芳的死让他深受刺激,决定继承挚友的遗志继续向前走吧。

而且这杨庭芳芳,与他现在的困境又何其相似。如果他当真被吓退,就此一蹶不振,他对得起曾经为大楚捐躯的周闻深吗?对的起杨庭芳芳这种正直的官员吗?

顾励叹了口气。

这时贞儿蹦蹦跳跳地跑进来,手里捻着一朵花,嚷道:“父皇!贞儿今天摘了一朵花,要送给父皇!”

顾励接过他手上的小花,笑道:“谢谢贞儿。”

贞儿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顾励,笑道:“父皇,您知道这朵花有什么特别的吗?”

顾励看着手中的小花,御花园开了不少琪花瑶草,这朵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闻一闻味道,他觉得还不如奉奉那个院子里的槐花香呢。

顾励问道:“这花有什么特别吗?”

贞儿认真地接过这朵花,举到眼前,盯着花瓣说:“这是贞儿的春天!是贞儿最喜欢的春天!”

顾励笑着,把贞儿抱起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问道:“贞儿,父皇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贞儿嗯了一声,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顾励。

“如果……父皇要做一件事,但是有人不想让我这么做,如果我做了,他们就会伤害到这朵花,贞儿觉得父皇应该做吗?”

顾由贞想了想,问道:“这件事情,父皇不做,会有什么坏处吗?”

顾励说:“这件事情,是父皇与别人一起做的,若是父皇不再坚持下去,留同伴们孤军奋战,同伴们可能会遇到危险。”

贞儿立刻说:“就像贞儿与小猫一样吗?那父皇应该做的,小猫从来没有抛下贞儿,父皇也不应该抛下自己的同伴啊!”

顾励问道:“可是……如果父皇坚持去做,会让这朵花遇到危险呢?”

贞儿举起花看了看,说:“父皇可以好好保护它呀。”

“如果……父皇好好保护它,可还是不小心让它受伤了呢?”

“那它也不会怪父皇的。”贞儿握着顾励的手,掰开它的手掌,把花朵放在顾励的手心:“明年还会有花儿的,到时候贞儿可以送别的花儿给父皇。春天总是会来的呀!”

顾励握住贞儿送的花,轻轻地笑了。

顾励当天下午把都察院左都御史江延书叫进宫里来,把宝钞司的案件交给他来办理。顾励知道,江延书也是穆丞相举荐,把这事交给江左都御史来办,是他给的一个机会。

但愿江延书能让他看到事情的真相。

江延书刚离开,方从鉴便来向他辞行,他在宫里住了几天,乃是为了躲避成宽伯,可时间久了他也明白,一味躲避没有任何用,他迟早是要面对的。

方从鉴把小猫留在宫里,一个人回去傅家。

方从鉴来到傅宅门口,犹豫片刻,那门从里面打开了,家仆站在门口,笑道:“方郎君,你回来了?”

一切都很自然,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方从鉴却迟疑了。

这道不祥的门,他忽然失去了跨过去的勇气。他有预感,一旦进去,就会发生他害怕的事。

方从鉴双腿发软,心跳加速,想转身离开,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他逼着自己往前走。

方从鉴捏紧了拳头,警告自己:“方从鉴!你不可以再逃避了!”

已经逃避过一次,他犯下了永远无法被原谅的过错,这道门里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要进去!

方从鉴跨过了门槛。

傅少阁就坐在屋子里,很显然是在等他。

成宽站在门口,抱着剑,仍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方从鉴与他对峙,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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