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了皮的小蛇,心满意足地睡饱后,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东西——黑曼巴的信子。
黑色的,口腔也是灰黑。它嫌弃地“嘶”一声,躺尸的黑曼巴吓得立起身露出毒牙开始攻击。
小蛇轻飘飘地闪开,两颗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它。黑曼巴怂逼后退,后退,躲在墙角,趴下了。
这时,小蛇才发现自己的眼睛看得很清晰,能辨识颜色的清晰。以前的蛇眼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灰暗,只能靠蛇信子和颊窝去感知。现在,它还能转动,看清白色的墙,大红的被子,床上的人……
嗯?不是怂包的房间?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它的怂包枕头呢?
蜕皮后的梦里,它觉得自己睡得又香又软又暖,难道不是怂包的肚子?
它低头,自己的肚子下垫着一层薄薄的毛巾。
小蛇:……
它游出罗珊的房间,墙角的黑曼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小蛇向来独来独往,最不喜欢被黏着。它猛地转头冲黑曼巴出信子,发出攻击的声音。
黑曼巴立马怂了,缩回墙角。
230的门是粉白色的,它翘起尾巴转动门把手,推门进去。
墙是奶黄,乳白的绒毯,粉色的棉被……
嗯?没人?
它弹出蛇信子感知,浴室没有,走廊上没有,餐厅没有,大厅没有,三楼没有,四楼的森蚺在呼呼大睡。
嗯?去哪了?
它游出房间,路过206号房,孔珠粒在挂吊液,苏文静趴在床边絮絮叨叨:“阿珠,水水走了,她不会救我们,不会……阿珠,对不起……”
小蛇歪头:它的枕头走了?一声不吭地走了?又怂又忘恩负义,白救那么多次,它还没好好睡过一次呢。
正这时,迎面走来两个女生,两人低声交谈。
“欸?真跑了,我看见20个佣人出了城堡,这抓回来会被那什么吧?”
章汐汐冷笑一声,正想说点什么,突然看见206门外的小蛇。
显然,她旁边的女生也看见了,她惊讶地问:“那不是水祝的蛇嘛?你不是说死了嘛?”
章汐汐当作没听见,抬脚走过去。那次当着Nake的面,这条小蛇轻轻松松一口咬死三条红尾蚺,她以为是什么好蛇,偷溜进水祝房间看过。她自认为对蛇有点认知,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除了小得像泥鳅。那时候奄奄一息,浑身冷得快要僵死。没想到,这命真大,还能活过来。
现在水祝跑了,小蛇不属于任何人,她可以佯装出于同情之心带回去,不会遭人闲话,甚至很有可能引得Nake的关注,那么她拿第一名的筹码又加一枚。
算盘打好,她摆出亲切的笑容,伸手去抓蛇。
小蛇侧头,“咻”地从墙边溜走,速度快若闪电。
这速度,不比“蛇中猎豹”的黑曼巴差,甚至更强,一口毒液杀死三头红尾蚺,不知道和她的铁头蟒比起来如何,如果比她的铁头蟒强,筹码又将翻倍,若是没有她的铁头蟒强,养来意外之时救命也不差。
思来想去,养它的好处更多。
章汐汐满意地勾嘴,这条小蛇,一定要弄到手。
206的房门被打开,苏文静滚着轮椅出来,她和章汐汐对视一眼,垂下头,抿住嘴滑着轮椅擦身而过。
章汐汐摸了一把轮椅扶手,搓着指尖不存在的灰尘,笑得意味深长:“回房,等好消息。”
身旁的女生兴奋地问:“什么好消息?快说来听。”
章汐汐淡笑不语。
苏文静垂下的头再也没抬起来,她羞愤地咬紧嘴,肩膀颤抖,没有人会再来安慰她。
*
午夜的城堡外,寒风四窜,薄雾弥漫。
小蛇游出城堡,青花蛇从黑土里钻出来“嘶”它一声,又赶紧钻进去,青花纹的尾巴刨土刨得飞快。
小蛇停下,它回头看看雄伟壮丽的城堡,又看看自己裹满泥土的肚子,脏。
它出城堡做什么?
它一头跳进泳池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浮在水面甩着尾巴随波荡漾,柔软的水纹抚摸在身上,让它舒服地眯眼。
这才是它应该有的舒适生活,城堡里女生千千万万,每年换一批又一批,它不信从那些人里找不出一个肚子比怂包还舒服的。
再不济,它还有盘子,几万年都睡过来了,还怕再睡几万年?它又不是非她肚子不可。
小蛇舒服地拍打水面击起水花,在水里畅快地游起来。
游了一圈,它仰头看头顶的琉璃光,小尾巴抽在水面:无趣。
它爬出泳池,游过大厅。
有女生在喂蛇吃生肉。它揉揉肚子,钻进餐厅,爬到白米饭旁边嗅着,厨师给它舀一碗白米饭放在它面前。
小蛇舔一口,没味,再咬一口,难吃。
它嫌弃地撇嘴,缩下去跑了。
从一楼到三楼,不断有蛇尾随它。它瞪眼吐舌,成功下跑它们,躲在角落里默默地望着。
它钻进森蚺的房间,森蚺正在松花石上睡得呼呼大响。
上上下下都很无趣,它想不如直接睡个千万年。
它爬森蚺的背,皮硬得摞肚子,钻进它的肚子,还是硬,不舒服。
叹口气,它又游进餐厅,盘了个精致的小盘子。不知道是不是太陌生,躺在里面翻来覆去地不舒服。
它想那个被怂包摔烂的碎盘子。
“嘶——”都怪怂包,当初就该让她以死谢罪。
难受地在盘子里趴了十几分钟,实在受不了新盘子。甩甩尾巴,走蛇。
它准备寻找下一个枕头。
201房间,香味浓郁到闷蛇,小蛇紧闭颊窝,继续游走。
202房间,人丑。
203房间,苏文静,丑还残。
204房间,脚臭,还干燥。
……
269房间,又冷又臭。
270房间,章汐汐,她当初将怂包推倒在蛇面前,蛇蝎心肠。
转完一圈,它感慨:这批女生,质量不佳。
小蛇钻进260房间,罗珊睡得像头猪,门被开合两次,连个翻身都没有。
它家怂包,就是它动一下,都能吓出个惊天大窟窿。
人与人之间,居然有如此巨大的不同。
她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小蛇打量缩在墙角的黑曼巴,两米长的胖毒蛇,速度敏捷,攻击人喜欢咬脸,毒液瞬间死人。嗯,比很多蛇强。
罗珊的眼光还行。
它冲黑曼巴吐蛇信子:“躺下”
“???”黑曼巴惊恐状,“嘶——我是公蛇!”
小蛇翻眼。
黑曼巴被它骤变的眼珠吓破胆,尾巴一弯——屈了。
小蛇一尾巴甩在它的肚子上,硬邦邦。
它歪头:难道只有母的肚子才软?
视线转到床上的罗珊,踌躇片刻,它爬上床头柜,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死猪一样的罗珊。
然后它发现,还不如刚才的盘子呢。
“嘶——”它烦躁地吐一声,游回230房间,爬进那睡过几万年的碎盘子里躺尸。
为什么睡个觉这么难?蜕皮后遗症?几万年都没蜕过皮的它,为什么会在吃了怂包的饭后蜕皮了?
不行,它得弄明白,去问清楚。还要清楚知道下次的蜕皮期,和蜕皮后遗症。
它不能被蜕皮左右,要掌握主动权,提前做好准备。
*
左峰,万蛇坑。
顾名思义,万蛇,万蛇,万蛇,几十数百万的蛇,凿了一座山峰来专养。
每月,只有固定的两三个人能上北峰,专运蛇食,再由机器人送到天坑边缘喂食。
黑浜等人虽驻守北峰,离万蛇坑却有公里远,非特殊情况从不去坑边,五百米也不行。
今天半夜,一向清净得能卵出鸟的北峰,前前后后挤上来五辆车,几十个人,竟然还有城堡里不管外事的佣人。
惊动这么多人,只为了一个从城堡里逃出来的女生,结果物资车被翻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那个女生。
黑浜打着哈欠提醒道:“哎,肯定是半路跑森林里勒,这都多久勒,乌七八黑,说不定早掉坑里喂蛇勒。”
刘律师刘东瞬间凝了脸:“进峰,找!”
黑浜的睡意顿时没了,严肃又震惊:“真找?真有那么重要?先生真那么看重?”
三个“真”字,让其中一个佣人嗤笑,佣人率先向森林走去。
刘东对黑浜使个眼色,黑浜猛地吹起惊天口哨,只听“嘭”地一声枪响,佣人倒地不起,血汩汩淌出,染红了野草,青蛇从草丛里钻出来啃咬。
机枪上膛,男人们架起枪围住剩余的八名佣人。
刘东冷漠地陈述:“城堡不缺人。”
不缺佣人,也不缺水祝,水祝还在城堡,并没有逃跑。她们听懂了刘东的话。
其中一名佣人温和地笑着走出来,刘东身后的杨三收了枪,叫一声“艾弗瑞”,然后给她注射100ml的阿伏帞。
机枪扫射,七名佣人倒进血泊。
黑浜冲后面招手:“丢进天坑,叫下面送八个佣人上来。点好装备,进森林。”
*
小蛇靠着残留的淡香,找到怂包时,她正一刀将蛇砍成两半,最后还怕蛇不死,搬起石头将蛇头砸得稀巴烂。
真残忍。
它以前小看她了。
水祝摸出手机,打着电筒快速逃离这个地方,然而提脚却是钻心地疼。
她拼命咬牙硬撑,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往外跑,说跑,也只是比走快那么一点而已,这已是她的极限。
恍惚间,她在微弱的光亮中看见一双漂亮的眼睛。
她抹掉脸上的腥血,甩甩胀痛的脑袋。那是梦里才出现的眼睛,不可能在这里看见,也不能看见,她还没有逃出去,不能睡,不能产生幻觉,必须撑住。
树叶沙沙沙地响,却没风。
不给水祝反应的机会,白梅花蛇从树上冲她飞来。水祝叼住手机,反手撒去一把辣椒粉,白梅花被刺激地避了一下。正是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提刀刺进白梅花的肚子,然后猛力往下拉,蛇血喷涌,肠肚顺着掉出来洒了她一脸。
她恶心地吐一口,顾不得辣椒辣得手心疼,抽出刀,继续往前跑。
身后刚咬死一条毒蛇的小蛇飞来,吃了满嘴的辣椒粉。它“嘶嘶嘶”吐着信子散辣,暗骂这怂包什么都知道,知道蛇怕刺激,当初还总在它面前一副又可怜又怂的模样,装。
惯会装。
它舔了一口树叶上的雾水漱口,嘴里还是火辣辣。
唔,人类的东西特难吃,它决定以后宁愿饿肚子也不再吃。
近近地追在水祝身后,有些蛇惧怕它,怂在后面不敢上。它看着前面一路畅通无阻蹒跚前行的怂包,竟然莫名有点骄傲。
不,它是一条遇事不乱处事不惊的蛇。
小蛇一路颤着蛇信子吐出自己的气息,原以为可以护她安全走出森林,哪想这个怂包不是一般的怂包,不知道是起了杀戮还是筋没搭对,总不走寻常路。
它无语望天,就这一瞬间的松懈,一条斑点夜蝰迎面冲她飞去。小蛇甩着尾巴飞上去一咬在它的脖颈,小毒牙卡在里面流出源源不断的毒液。
它吊在脖颈上甩甩尾巴,然后直立地跳下去。
斑点夜蝰足有男人的大膀子粗,水祝正摸着辣椒面,晃眼瞟见泥鳅一样的小蛇直面飞上去,挂在斑点夜蝰的脖子上咬。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手机电筒光精准无比地打过去。
淡淡的水波纹路,暗哑干扁的小身体,完美的三角头,还有那两颗圆溜溜的黑眼珠。
这、这是她的小蛇……
不是、不是在城堡里睡觉吗,为什么在这里?
来不及深思细想,她看见小蛇正从斑点夜蝰的脖子上掉下来,身体软趴趴的,像极了中毒后的绵软无力模样。眼看着就要掉到地上,水祝手忙脚乱地伸手接住。
还是冰凉凉的,罗珊都没有给它烤烤火吗。
水祝快速将小蛇塞进衣兜揣好,提刀砍在斑点夜蝰的脖子,一刀接一刀,无限狂砍。
她一边砍一边有点想哭,它们都想吃她,还想吃她的小蛇。
都该死,该死,全部砍死。
不知道砍了多少刀,蛇脖子被剁得模糊不堪,地上一滩血浆。
水祝抬起手臂用衣服擦掉脸上的血水,一顿猛砍让她精疲力竭。她扶着疼痛的腰后退,痛到僵硬的脚提不起劲,一脚绊在斑点夜蝰的尸体上,狠狠地摔了一跤,脑袋砸在地上晕得眼里满天星。
啊,她好久没看见过夜晚的天空,原来还有那么多星星。
她叹气感慨。
迷迷糊糊间,手臂一痛,只见小蛇从口袋飞快窜去。水祝眼疾手摁住小蛇,右手提刀剁了咬她的蛇头。
手臂疼,但没有咬破。她当初最怕的就是路上遇见蛇,专门准备的这件耐咬的外套。
“呆好,别乱动。”水祝摸摸小蛇的头,很心疼它刚才咬斑点夜蝰时受了伤,又有很复杂地心情难过它明明受伤了还要救她。
“嘶——”小蛇吐舌。
“嘶”叫猛地惊醒脑袋昏胀的水祝,她转头发现自己正躺在树林里,她刚恍惚以为这是赏星星的公园,甚至看见了漫天繁星,想要深睡。
她狠狠捏一把自己脸,费劲地撑起身,刚站起一半,小腿痛到抽搐,双腿不断颤抖。
水祝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尾椎骨撞得生疼。
“嘶——”小蛇叫。
“唔?你说什么?”水祝再一次尝试爬起来,弯曲的膝盖打不直,她找根枯棍,抱着小蛇,磕磕碰碰地往前挪。
小蛇昂头转向左边:“嘶——”
迎来水祝满眼的疑惑,它使劲往左扬了又扬。
她才终于明白:“走那边么?”
小蛇点头。
水祝摸摸它的头,把它揣进衣兜,腾出手来拿手机照路。杵着棍子往左边走,越走,发现山路是往上而行。
她扶着树干喘气,低头和小蛇钻出衣兜的小脑袋两眼相对。
“对不起,我没办法送你回去,你能自己回去吗?”水祝抱歉地说,“我想下山,去海边到港口。”
海边?
哦,它知道,在山脚,有点远,要飞大半天才能到。伤势惨重的她,怎么去?况且还饿了,它的尾巴都感受到她肚子的“咕咕咕”,她一向很能吃,而她的兜里只有辣椒粉和花椒面。这样的她,可能还没走到海边,就饿死了。
“嘶嘶——”(回城堡拿吃的。)小蛇仰头说。
见它昂头,水祝以为叫她走那边,她顺着昂头的方向看,一路过去,都是下坡路。
“走这边下山吗?好。”她艰难地撑着木棍走。
被她理解成这样,小蛇无语望天。它想它下次蜕皮时有必要先蜕嘴部。这次蜕皮,眼睛变成常人,下次蜕嘴,它要说人话。
一脚踩下山坡,水祝终于理解那句“上坡容易,下坡难”的俗话。颤抖的膝盖撑不住重量,摇摇欲坠地让她差点一头栽下去。
她抱着树干慢慢抬脚去垫,有一瞬间,她真的很想裹住头,直接滚下去。如果没有蛇和那一不小心就能踩到边缘的蛇坑,她真的很愿意这么做。
走得口干舌燥,肚子饿过一轮又一轮,连手上的辣椒味都走没了。
她突然发现树林在转悠,掉满树叶的地在震动。
“嘶——”小蛇急促地吐信子。
水祝听不懂,小蛇直接一口叼住她的袖子扯。
“嗯?”水祝低头,看见小蛇还在对山上扬头,圆溜溜的黑眼睛水亮亮的满是哀求。
水祝想它真的好喜欢城堡啊,但是她不能回去:“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回去,你不想跟我走就自己回去吧,而且、而且我可能没办法保护你,还害你总为我受伤……”说着说着,有些情绪低落。
“嘶嘶嘶,嘶嘶——”它不想和她说这些废话,然而交流十级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