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元昕脚踩轻履,坐在竹榻上,漫不经心地观赏着陶缸里的金鱼。
小厮匆匆过来,低声道:“相爷,老太爷病重垂危,大老爷唤您过去。”
紫色的藤萝花瓣飘落下来,溅起一圈圈涟漪,矮桌上剥好的新鲜菱角,无人品尝。
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京老太爷,嘴唇无声张合,孝子贤孙围站在病榻前,没一个是他等的那个人。
少了那一个。
众人见到京元昕来了,心思各异的让开一条路。
京元昕面色平淡,只有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哀伤,他上前握住京老太爷的手。
“你、你们都出去。”
京老太爷虚弱地将其他人赶走。
京家三兄弟和他们的孩子们表情不一,吵吵嚷嚷不想退下。谁知道老爷子会不会临终秘密将家产全部送给京元昕?虽然现在的家业都是京元昕挣下来了。
只见已位高权重多年的京元昕冷眼一扫,他们顿时不敢出声了。等最孝顺老太爷的大老爷最先离开,其他人也跟着离开。
房间只剩下京域跟京老太爷两个,终于安静下来。
突然,垂垂老矣的京老太爷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死死捏住京域的手,断断续续道:“元昕啊……你、你是京家最出息的子孙……要好好、好好看顾京家啊……”
丝毫不在意被老人掐得生疼的京元昕,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表情冷淡,眼神却茫然。
看顾京家?
需要看顾多久?
“会的。”
听到这两个字,京老太爷心满意足,含笑而逝。
京元昕静静呆了半响,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他缓缓站起来,挪着步子拉开房门,对着焦灼等待的众人道:“老太爷已逝。”
话音刚落,京家三位老爷猛地冲进去,守着的三位夫人和各房的孩子们哭声顿起。
……
因为京元昕是京家承重孙,按规矩,是要辞官回乡守三年孝的。
皇帝想夺情,但被瘦了一大圈的京元昕婉言拒绝。
皇帝无法,生怕看重的臣子就这样没了,劝了一句,“爱卿,保重身体啊,切莫哀毁过度啊。”
京元昕敛眉垂眸道:“……谢陛下好意,只是臣这几日常想起幼年的事,心中越发悲痛难耐……”
孝顺长辈的臣子当然得皇帝喜欢,这意味着臣子尊崇儒家思想,并贯彻到日常生活中。而儒学,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
何况一向冷静自持的心腹重臣,在他面前真情流露出内心的脆弱,这让皇帝感觉拉进了与京元昕的距离,心中更满意了。
于是,爱重臣子的皇帝大手一挥,不仅追封了京老太爷一个三品南阳侯称号,还赏赐了五千两银以修筑京老太爷的坟墓。
这份荣耀,可不是谁能享受到的。
朝中那些以为京元昕从相爷位置上退下来,他们就能肆意打压京家,没想到皇帝这么看重京元昕,这让看京元昕不顺眼的官员不得不收回自己的爪子、
风飏白幡斜,家庙里传来声声诵经声。
“你表情太平静了,若不是太医说你真的伤了点根本,我还以为你是无情无义之人呢。”
不喜欢大儿媳妇的老头子活到八十岁高寿终于死了。
田氏一朝翻身做主,雷厉风行掌管京家中馈。这次的葬礼就是由她全力操持的。
京元昕:“……”
京元昕与生母的感情疏离。
因为太过聪慧,聪慧到从很小的时候就看出田氏的爱,是有条件的。
因为爷爷和生母之间的冲突,一方是亲自抚养孙子长大,另一方则是自持给京家生出这么一个天资聪慧的子孙来。
本来小孩子不应该掺和大人的争斗,可都是至亲的那两人非要他二选一。
又因为随着年龄增长,他看得越多,心里的那些负面情绪犹如落叶掉入沟渠里层层积压成淤泥。
无人理解。无法宣泄。
所以,京元昕不仅是对生母的感情疏离,他对京老太爷也没什么感情。
或者说,可能他心里有情绪波动,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出来。
这也造就成他如今冷冷淡淡的性子。
回到南阳镇北堤村守孝的京家众人,见到了已经活成人瑞的老村长。
现在老村长已经不是北堤村村长了,村长之位由老村长的子孙后代继承。不过大伙都喜欢叫他“老村长”或是“老祖宗”。
老村长的反应有些慢,京元昕叫人的时候,老村长半响才“啊”了一声,恍然道:“你是那个大胖小子啊!”
然后就跟京元昕说起二三十年前京家搬去鸢府后第一次回乡祭祖的事。
京元昕安静的听着。
“……那时候你爷爷突然跟我说要离开这个村子,说在府城买了房子买了田地,还说要让你们在府城找更好的夫子教导。我啥也不懂,就觉等你爷爷疯癫完了,又会回来这个破落村子当他的疯子的。”
老村长晒着暖暖的太阳,陷入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