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几场暴雨后,长安城进入盛夏。
午间的街上十分闷热,鲜少有行人在外行走,店铺的伙计们懒散地倚靠在门边,有气无力地说着闲话。
然而,位于城西的大榕树下聚集着十七八个少年人,他们皆是高挽发,一身竹青衫白束裤,身形有肥胖的也有瘦削的,对比蹲坐在太阳底下的小厮们,他们或孔武有力,或身姿灵巧,看上去格外亮眼。
一些挽着菜篮水桶的村姑阿婆忍不住停下来观望。
对比这些眼神大胆的村妇们,站在山坡上的凉亭里的仕女们就矜持多了。她们头戴幂篱,身边围着丫鬟仆妇,只敢悄悄抬头看上几眼。那模样欲语还休,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想驻足观看又不敢驻足观看。
凉亭边的杨柳飞舞,犹似女儿家的心思飘飘荡荡,不停歇。
那十七八个少年人没有看那些娇俏可人的姑娘们,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站在最前边的青葱少年上。
那少年头系金镶带,身上的长衫并不是竹青色的,而是颜色更浓重的绿沉色,衣摆上还有精巧的蟋蟀碎石纹样。
比起那些羞羞答答的少女们,还是这个少年更有引人注目。
户部左侍郎之女钱月荧视线很专注,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为首的那个——简郡王京域。
想不到长安城还有这样人物,年少的简王世子居然这么青葱可人,高高的马尾,紧身的衣衫,让他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真是赏心悦目啊。
另一个少女纤纤一指,问身边的丫鬟:“那个是哪家公子?”
“是肃王的嫡子简郡王。”那丫鬟道。
钱月荧闻言看过去,看到熟悉的面孔,原来是泰安知府之女林雁冉。
前世林雁冉嫁给了简郡王为妻,成为了长安城最让嫉妒的女人,因为简郡王放言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虽然这个誓言只维持了短短三年,就被简郡王从外面捡到的一个医女打破,但钱月荧还是能记得当初嫉妒林雁冉的心情。
“这位姐姐是——?”钱月荧凑过去,佯作不认识的问。
林雁冉不认识这位贵女,笑容温婉道:“我是太原府同知之女林雁冉,见过这位妹妹。”
钱月荧心里奇怪,恍然后才明白林家之后是升官了啊,但不过怎么升,身份地位还是比不过京官。
她前世今生都想不明白简郡王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家世不显的女子为妻,一想到这里,钱月荧心里就有些不高兴。
林雁冉敏感察觉到这个姑娘对她有恶意,她面上不显,转过头专注地望着山坡下的儿郎们。
钱月荧没话找话道:“林姐姐看到场中最矮的那个没?没看他个子矮,其实他很厉害的,能在简郡王手下过几个来回,是蹴鞠一顶一的好手。”那笑容有几分意味深长。
她给林雁冉指的那个矮个子是蕴安长公主之子鲁格,前世他不知什么原因卷进了科举舞弊案中,虽然后来皇帝没有惩罚他,但也没有再重用他,整个长公主府就这样沉寂下去了。
蹴鞠踢的好吗?
林雁冉嘴角含笑,没有评论什么。
大榕树下。
鲁格斜着眼打量京域,“蹴鞠又不是比个高个矮,比的是技术!京八子,你敢跟我比吗?比输了给我背一个月的书篓子!”
他比京域矮一个头,长得又没有像京域那样丰神俊朗,这姿势看起来怪搞笑的。
刚刚穿越来的京域面临的就是这样一幕——
一个矮矬子正趾高气昂地对他放狠话。
京域笑了笑,走过去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这个身高差刚刚好,笑道:“比就比,不过事先申明,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输了不要跟我哭鼻子呦。”
鲁格刚开始还没明白过来,还以为京域服软了,没想到京域会反过来嘲讽他。
当即他气得跳脚,挣开京域的胳膊,大叫道:“动手动脚作甚?!”那表情,浑然像个被非礼的小姑娘。
后面观望的少年们:“……”
京域站直身子,笑道:“开始比赛吧。”
少年们望了望京域,又看了看面色涨红的鲁格,知道这两人又闹起来了,既然简郡王大人有大量,他们也要好好配合才行。
一个少年人问:“今天怎么打?”
京域还不了解是怎么回事呢,不过他镇定自若道:“就按照以往的规则吧,三局来分胜负。对了,谁跟我一队?”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走出来五六个少年郎。
京域问其中一个:“是老手吗?”
那少年说话带了些许口音,有些紧张地回答:“不、不知道,以前只跟街坊邻居在巷子里踢过。”能跟他一起玩的会是什么人?不都是一些野路子或是奶娃娃?
又问了几个人,都是一样的新手。队员不靠谱啊。
京域同情地拍了拍那少年,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道:“随便踢踢,输了也没关系。”
对面的鲁格见状,指着这边嘻嘻哈哈的大笑。
古代世界,京域来过几次,但从来没有一次是踢蹴鞠的,想想他过去的穿越生活,娱乐生活还是有些匮乏啊。
鲁格目光炯炯,一副准备就绪的模样,自信满满道:“来吧!”
京域站在没动。
他这边没有领头的指挥,早就乱成一团,随便站位了。
输了一局后,京域摸清楚了蹴鞠的踢法。中场休息,鲁格带着人来他这边嘲笑了几句,京域觉得十分有趣,好久没有人当面指着他鼻子嘲笑,感觉还挺新鲜的。
等人走了,他这边的队友才上前道:“郡王殿下,没事吧?”
一个是肃王的嫡子,身上还有超品爵位;一个是备受皇帝信重的蕴安长公主之子,性格乖张肆意,这两个人,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
京域摆手含笑道:“没事,不过一场蹴鞠而已,本王还不放在心上。”
他们面面相觑,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只要输了之后不要怪罪到他们头上就好了。
京域看出他们的心思,没有说什么。
少年们笑着挥动着手脚进入各自的区域,鲁格站在对面冷笑,这次赢的人一定是他!
第二场蹴鞠开始!
鲁格像箭一样冲进场中。
京域早有防备,率先抢到球,然后夹着球不断奔跑。
鲁格想抢球都不得法,最后气得想用胳膊肘去顶京域,但被京域用肩膀挡住他下暗手,然后他一个鹞子翻身,“嗖”地一声将脚里的球踢进了鞠域中,欢呼声四起。
坐在上坡亭子里的姑娘们,看着蹴鞠场中儿郎们肆意奔跑,球在脚下空中飞舞,如流星般令人眼花缭乱。
更让人眼神漂移的是,大汗淋漓的少年们,被汗水浸湿了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年轻健美的身材。
有姑娘悄悄掀起幂篱,双颊通红地盯着场中的儿郎看。
三场终了,京域这边两胜一败,大家畅快地或席地而坐,或躺在草地上。
鲁格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不服输道:“下、下次还比!”
京域没有脱上衣,而是把袖子挽在手臂上,他走过去,似笑非笑道:“比就比。我不是说了吗,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他手臂肌肉紧绷,额上汗水如珍珠般在午后阳光下闪烁。
鲁格只觉得好刺眼,他低下头嗤笑了一声:“谁要你让了?至少今天我赢了你一回。”
京域好脾气道:“是是是。好了,今天的太阳好晒,大家快回家吧,别中暑了!”
其他少年们都看过来,回应他的声音此起彼伏,说话声让大榕树下变得喧闹而沸腾。
大家歇过一阵,换了衣衫的京域邀请几位队友去福源楼消暑。
那几个有些拘谨,京域平易近人,蹴鞠场上还能放得开,但离开了比赛场,他们这些少年们就不知道怎么跟简郡王相处了。
京域自作主张吩咐道:“阿龙,驾车去福源楼。”
刚开始那些少年还有些沉默,京域主动挑起话头,问道:“你们是哪里人?与我说说地方的风土人情。”
一个少年鼓起勇气道:“回殿下的话,草民是京郊五柳村的人,兵部尚书之外甥,名叫何树田,今年十五岁。”
马车宽敞,坐得下这么多个人,京域点了点头,目光落到剩下的几个人身上。
有人带头,后面的人也就顺畅多了,他们一一自我介绍。何树田是经推荐入了松泰书院就读,其他同样是家里有人脉推荐入学的。入学前,大家都是有一定的学习基础,所以有的起点高一点,有的起点低一点,这很正常
至于原身,京域回想原身这段记忆,发现是原身自己吵着闹着要进松泰书院读书,为的……一个男人???
京域浑身抖了激灵。
“殿下您怎么了?”一少年关切的问。
京域连忙收回思绪,镇定自若地道:“无事。”
随从在车厢外道:“殿下,福源楼到了。”
已经有人给掌柜的打招呼了,所以京域一下马车,福源楼的掌柜就站在门口上前迎接了。
“见过简郡王。”掌柜恭敬作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