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章还未开口,锦书摸清了他意图先:“爹,阿寻哥哥这半日一直在我身侧,他懂些诗词什么的便教我习文。”
“爹心里有分寸。”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锦书也不知再多说什么。
周寻反倒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在一旁。
程章看着周寻:“你觉得呢?”
“他说的不错,这冬日潮湿,柴木确实免不了潮气,可是这冬日里恰恰也是天气最干燥的时候,便是走水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说话时,目光又看了看那方才说走水不大可能的下人,沉了沉。
“虽有锦书为你作证,但你毕竟现在也是我府中下人,该担一些责任。何况这库房本来是交由你和他管制,如今出了差池,自然应当是你们二人的责任。”
程章的确是将这库房交由他和方才的下人的,话搁在明面儿上说得清清楚楚,也不由得旁人说不是。
就连小小的锦书都有些不解,父亲一贯是个明事理讲证据的人,而今却轻易就定了他的责。
程章揽着罗蕊走了,一下子又只剩了锦书和周寻两个。
锦书低着头脚尖相对磨了磨:“爹爹这次不分青红皂白。”
周寻懒懒散散:“这不挺好,左右还有你在我旁边陪着我。”
锦书纠结了一会儿:“那,那我也不能在这儿陪你一夜呀。”
周寻:“好像也是,要不这样,你就当替你爹监工,我在这儿跪着,你去檐下坐着躲雪。”
锦书听完扭头就跑了。
周寻叹了口气,掀开衣摆跪下来:程老爷罚他在这跪着,跪上一夜。
既然并未出大的岔子,却落了这般重的责罚,就连和他一同管着库房的下人也只是被罚了半月的俸禄而已。
这其中原因,锦书年岁轻看不明白却只有周寻瞧得清楚。
程章分明就是故意而为之罢了。
就在周寻以为锦书回了房歇息,锦书却又跑出来到他身边,她跑得急,两颊和鼻尖说不清到底是因为跑来还是被这天气冻得有些红。
锦书:“阿寻哥哥你起来,起身。”
周寻不明白她要做什么,锦书却坚持让他起身而后在那地上丢下了一个软垫。
“这是我从爹爹书房找来的,这一次分明就是爹爹不讲理,那我自然是向着阿寻哥哥,便宜他这一个垫子了。”
周寻哭笑不得,又被锦书拽着这样跪下去。
膝盖不再直接同地上接触确实好了很多,小姑娘又取下搭在手上的大氅,如同第一次见他那般为他披在身上。
这大氅应当是她雪天大寒时候出门必备的上面还残存着小姑娘身上清清浅浅的脂粉香气。
“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定会无聊,我就好心的在这里陪着你同你解解闷儿吧。”
眼见雪还在下,他开口喉头却有些哽,除了爹娘以外,这是第一个待他如此如此真挚的好,好得单纯又傻气,不掺杂一丝一毫的心思。
“你去檐下吧,待不住便去歇息。”
锦书:“隔着那么远,你还能听见我说话不成?”
周寻看着她,也笑得眉眼弯弯:“看着,就够了。”
许是锦书见他以来鲜少见到他笑,便毫不吝惜夸赞他:“阿寻哥哥,你怎么生的这般好看呀。”
姑娘圆圆的杏眼细眉仿佛秋日的盈盈水波,泛着光泽,她对着他微笑,他眼中也只容下了一个她。
他目光黯下去,声音低了些:“可是他们都说,我这副模样会招祸端……”
听出他语气中的失落,她却语气中含着惋惜:“若我生得这般好看就好了。”
“我娘是胡人,身份低,家中待我们也总是隔着一层什么的并不亲厚。”
锦书却想不通了,明明生了副好皮相,却要因此承受这许多无端的误解与嘲讽,又有谁知晓呢,从锦书第一眼见着这跪在雪地中的少年,对上他漂亮的眸子时她就想好了,要护他一生一世,无人敢欺。
“那,令慈一定是个慈祥温柔的人。”不然怎么能教出这般温柔的少年来。
少年点头,谈及娘亲来,触到了他心中真正柔软的地方他一边点头想起娘亲平素里温柔的性子一边温声附和:“是啊,是个温柔又好看的人。”
小姑娘一开始一直蹲着同他言语,这会儿腿酸了,人也有些乏了开始打着哈欠,揉着眼迷糊地瞅他。
雪小了些,只有星星点点的白,落在他二人眉间,眼睫上,身上。
他往一旁挪了挪让出软垫大半边:“你坐着吧。”
锦书就这么坐下去,靠在他身上,看雪,听他说话,渐渐的撑不住靠在他身旁没了动静。
周寻一看原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渴睡了过去。
他哑然,抽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小姑娘身上又将她搂着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她什么也不知晓,就这么靠着他歇息,他害怕惊扰睡梦中人,便不敢轻易动弹。
这个时节,各种草木只剩下枯皮枝骨,但是天公这个最好的画师,却单单用一种颜色,遮盖了一地残骸,把这个世界浸染得晶莹剔透得像一场梦。
而山河大地盛满雪的时候,人间便有了银碗盛雪之美。
程章已在檐下不起眼角落处立了许久了,罗蕊出来走到他身侧为他披一件衣服:“你这又是何苦呢?”
“夫人不懂,长痛不如短痛,拖的时间越长,只会让锦书越来越不舍,只有让这少年自己放弃,对二人才是最好。”
他可以磨练他的心性和意志,从他见到这少年时也知他定然不会跌入尘埃,将来是人上人的,他也可倾其所有助他一臂之力。
但自己的女儿,是仍万万放心不下轻易交给他的。
“她们,定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日后为云为泥,也是两别。”
他走出屋檐,到周寻面前站定:“你怨恨我也罢。”
周寻却反过来一笑置之:“我知晓大人用意,也心甘情愿承受这些,哪怕再多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