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抬头看着程府门关上的那一刻声音一并湮没的,是他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一个“好”字。
锦书靠着门,心下有些怆然,透过一丝门缝看他身影,依旧还愣在那里。
她身子靠着门滑下来,突然就将头埋进臂弯里哭了起来。
隐约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她泪眼朦胧的看着程章:“爹,他会恨我们的对吧?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们了。”
“若是知晓你是为了他好,他日后定然不会怪你的。”
锦书:会吗?但是只怕他以后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唤她一声锦书,把她当做娇软乖巧的小姑娘了吧?
罗蕊和程章以为锦书不懂,其实她听的分明,什么都懂。
既然娘亲的意思是让她离周寻远远地,这也是娘亲最后的遗愿,那她便离周寻远远的。
如此,还能借着这个幌子,逼他去拼去搏,最终功成名就。
“我们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程章避着周寻同她说的话并不错:若是长久的留着周寻在这程府,他只会囿于这一方天地,最终自断前程。
若以别的法子逼他赌一赌,将来自是可功成名遂。
程章知晓周寻眼下最看重的是锦书,解铃还须系铃人,便只有让锦书亲自断了他念想,才能让他破釜沉舟。
凤凰涅槃,必须忍受浴火燃烧,向死而生。
……
锦书的那一句话一直在周寻脑子里回响,他看着紧闭的门默默蹲下将花盆和土用手捧着掬到一处,忽然自顾自笑起来:周寻,你这是活该找轻贱。
锦书在门后看着他背影渐渐远了,这才放心出来,一把一把捧着土,眼眶红红的,觉浅跟着出来拿了一个新的花盆给她:“小姐,拿这个装着罢。”
锦书把花和土都装进去:“你说,这花还能活吗?”像是问觉浅,又像问自己。
周寻本来觉着,自己这一生大抵也就如此了,在程府平庸且安稳的度日,还能时时见着那个梨涡浅浅轻轻柔柔喊他“阿寻哥哥”的小姑娘。
却没想到,一句阿寻哥哥,竟当真一直是那一句哥哥。
“砰”得一下子,一个人撞上了周寻左肩怒道:“没长眼睛啊?”骂完就匆匆向前去了。
周寻见方才那人去的那一方有许多人挤在一处叽叽喳喳争论不休便也上前去。
原来众人围着的是一方布告栏,布告栏上最新贴上去的是今年的科举考试在即的布告。
“今年的科举又到时候了?也不知会是何家公子拔了头筹去?”
“听闻景家的公子才貌双全文韬武略,这京中许多都听得他名声。”
“景家公子虽好,然而别的世家子弟也不相上下,京中大人家中有公子的都对自家孩子寄予厚望纷纷摩拳擦掌等着看旁的好戏。”
说完,一阵嬉笑声。
周寻拨开人群走进去,他诚然是个美丈夫矣,如玉冠耳,一下子倒反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了。
下一刻,人们只目瞪口呆看着这少年郎不知天高地厚去将那布告撕了下来带走了。
周寻做事一向只是随心,从来不会也没想过顾及旁人目光。
布告栏下撕下布告以后,几乎没有人曾在陨都中见过这位少年,他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然而山间乡野却突然多出来一位隐士,传得神乎其神通晓古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却从未有人见过他模样。
乡试已到,少年竟带着包袱去应试。
他其实到现在也未曾怨过锦书,或许一开始是难过与失落,然而他心中盘算得清楚:不过是荣华富贵,你若是想要,为了你我便去争一争。
说来奇怪,从前学堂上顽皮闹瞌睡的人是他,来考乡试也是他,其中缘由不过是娘亲时时叮嘱收敛锋芒,但他做学问之心向来是极为认真刻苦的,比之周往一众好了千八百倍不止。
不是十足把握,他不会无故冒险将自己置于不利境地。
伏案做文章的少年下笔有如神助,字迹也是好看工整的,完全不似锦书往日收到的那一封书信字迹奇丑无比。
思及小姑娘,他脸上神情稍微和缓咬着笔头想到那时作弄她为了骗她同情亲手教他临字,他便每每故意在她面前将字写得奇丑。
只为换她把着他的手临字,一笔一划横撇竖捺,皆是他借机倾泻笔下的绵绵情意。
乡试结束,周寻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这才到了殿试。
殿试那一日,京中传了个遍“听闻有位年纪轻轻的少年郎这科举以来连中二元到了殿试。”惹得众人纷纷猜测是哪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