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政清面上终于有了几分难辨的情绪,一时教人说不清到底是惊讶抑或是愠怒。
他是天子,喜怒不形于色这惯用于对付其他人的那一套,现下也要搬出来对付周寻,教人摸不出他心思。
梁政清再开口,声音中褪去了几分自带的威严:“那你今日为何会被押来此处。”
周寻:“自然是因为想要一睹天子威严。我是个没见识的,想开开眼界,自然出此下策。”
“欺君之罪,你倒是拿来玩闹。”
周寻收敛几分顽性:“谋害皇亲国戚一事,后果着实重大。”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啧啧”了两声,仿佛真有几分被吓到,只有梁政清明白,他是在试探,等到试探够了,得到想要的那一面,他也才会显露出他的真性情来,少年人面上总是带着笑意,心思却藏得很深。
“我自然是不敢揽下来的,凭空多少个脑袋都不够拿来给我糟蹋砍的。何况王上珍重的侄子,能是我这一介贱民砍个脑袋赔得起的?那未免有些看不起这王室身份不是。”
“你知晓,今日还偏偏来此处。”
周寻:“因为草民也知晓,王上定然会来。”
“有何事必须要见到我来说,底下那么多的大人都是吃干饭的不成?也值得你冒险,顶罪都要来。”
周寻抿了抿唇:“杀头欺君之罪,都不可怕。只是朝中具体境况王上也再清楚不过,文武百官,可日日真正为君分忧出谋划策,牵挂朝廷社稷的到底有几人。王上心里早有衡量,也用不着我来多嘴。故而,这副样子,如何通达民意,让草民得以放心层层递上民意去,只怕到了一半官员手上就夭折了,王上连个响儿也听不到,更别说见个影儿了。如今内忧外患,上下交困,王上要操心的更多了,草民不得已,出此下策来见王上一眼,为的,只是一个交易罢了。”
梁政清背着手:“好一张伶俐的嘴,空口白牙说得头头是道。可我还连谋害我侄儿的真正凶手都还没揪出来。”
“京中有一户出了名的做人命买卖的楚府,掌权的叫楚休,冰刀血刃上的银两,对他来说是最好赚的,他底下也有个侄子,年少轻狂,血气方刚的浮躁心性,沉不住性子。失手错害了您的侄子。楚休暗中在京中做了许多买卖,一家独大的势力,连带着底下和身边的人都多了几分傲气,寻常的都没放在心上,出了这事儿,他们也没想到。”
“没想到!”梁政清狠狠拍了一旁的案几,发出很大的一声响。
“我的侄子就这么丧命,他一句没想到就这么交代了?”
梁政清一双眼目光锐利,如鹰一般,像是要看着他让他给个交代一样。
周寻摊开手:“所以,他们这不是就将我送过来给王上交差赎罪了吗?”
“好一出狸猫换太子冒名顶替,要不是我临时起意亲自来一趟,真叫他胆大妄为到在我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了去。”
周寻:“所以说,王上若是不严加惩治,到时候带起了这般风气,泄露出去,可就难办了。”
周寻知晓,梁政清眼下并没有法子完全信任他,他说的每一字一句,都需在心中百转千回斟酌琢磨才能吐露。
“依你之见,该如何做呢?”
直到听见一直在等的这一句,周寻才展开手状似无意的擦过身子,他手心从进大理寺与梁政清交谈伊始就出了薄薄一层虚汗,心口上也一直提着一口气儿,也是到了这时候才敢略略放松吐出去。
虽是得了首肯,周寻也不敢轻易一下子直接吐露,而是转了个弯:“王上虽是来此处为小侯爷讨个说法和公道的,可既然是皇叔,王上心里对于小侯爷为人和脾性也是最清楚的。既然来,恐怕也知晓为何会造成事情至此的缘由了。”
梁政清:“你也知晓?”
“不探听清楚,如何助王上除了京中最大的隐患呢?”
梁政清缄默,他都如此开诚布公,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他那好侄儿虽是被人错手害死,但强占他人心上人在先,才惹了另一人恼怒,两方交手,一下子没掌握好分寸便惹出来人命。
细究起来,还是他们天家管教无方。
周寻拿捏着分寸,娓娓道来:“楚休的势力,看起来做的是江湖上的打杀买卖,实际上京中许多大大小小的商铺也挂着他的名号,前些时日知州何大人无端于家中被人谋害,寻了许久,地上唯一留下的线索也是何大人死前在地上用血迹划拉出来的一个‘休’字,明明白白。可是官府拿了人不过几日就又让人完好无缺的出来,王上细想想。”
他故意顿了顿,加重了口气道:“不觉得害怕吗?”
的确,这么一个人,既做着人命买卖,又在京中许多置办了商铺,眼线暗卫众多,连府衙也压制不住,还能轻易从府衙中出来,难保手不会伸长到朝堂上来,或者这朝堂中也早已安插.进了他的耳目。
“你助我除掉他,想要什么?”
周寻伸了长指轻轻摇了摇:“不止。我还能帮到王上更多。楚休解决了,只是为王上分担了内忧,将他所有的家产京中各处产业抄办充公,也能解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
“近来京中安置流民,再加上各方灾害水患,国库想必再这样下去,支撑着也有些吃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