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尽是万民的疾苦,那是他即将走向的归途。成事者不能被任何事牵绊,行李更无需多。
可能于他而言就是如此,万民的疾苦,天下众生,都应该更重要。
也许梁宣不是一个好人,但他一定能做个好王上。
“而且王上,你再也不可能和锦书回到从前了。何不好好的,让她惦念着你曾经的好,给她粉饰一场精致的美梦呢?”
梁宣心中一震:原来周寻早就瞧出来了,他那些无处安放埋藏起来的龃龌的心思都被他摊开来。
为何他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谋权篡位,是因为他宁愿用皇权将一位公主永远囚禁绑在宫中,也不愿亲眼看着她和所爱之人双宿双栖。
这手段算不上高明也见不得光,可他为了留她在宫中,为了日日能瞧见他。
哪怕是被她恨着她也愿意,因为这般她也能记着自己一辈子。
没办法让她爱她,能让她一辈子都记着自己也好。
可是周寻看出来了,并且毫不留情的戳穿他变态又龌龊的不堪心思。
周寻走出了偏殿,走出了宫门。
而梁宣和剩下的所有人,都被困在这宫城之中了,并且终其一生都无法离开了。
不日后,王上下了一道旨意:擢右丞为左相。
常以宁也如愿以偿了,他逼得周寻离开了朝堂,离开他好不容易使自己风光无二的地方,放弃了所有的一切。
他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周寻曾拥有的一切,但是他觉得周寻是在施舍。
所以他快乐不起来,官拜左相那一日,他看着高台之上的梁宣,想起了当初的梁政清和周寻。
双眉入鬓,薄唇微抿,梁宣也再不复当年温软。
周寻当初仅凭一己之力搅乱了夷狄,他爹不过是一介将军,可如今的梁国。
因着他诸般从中作梗,甚至扰乱了整个国家和百姓,使得天下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不是意味着,周寻已经是他的手下败将了?
常以宁觉得,自己拥有了一切,但又好像失去了一切。他越发的感觉不到快乐,每当他看向梁宣时,他总觉得梁宣应当也是不快乐的。
当所有的爱恨翻腾如雪涌,他也只能笑着说一句“成王败寇”然后任生命随风轻轻跌落。
因为梁宣除了“王”这个名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渐渐地,梁宣比从前狠厉,杀伐果断了许多。
可是这天下,被他治理得很好。国泰民安,百姓的生活安乐了许多。
常以宁也学着去寻找另一种方式麻痹自己,他开始试着向梁宣那样,他做一个好王上,他就尽心尽力做一个好臣子。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到,原来周寻从前不仅要顾着应对他,还要想法子周转于朝堂与百姓中间。
了解得越多才越发感觉到,这个夷狄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竟然是梁国百姓眼中的好官。
他用自己的银两接济穷苦百姓,设立福利医馆为穷人看病,建了孤儿收容院。
甚至还设立了许多义务学堂,花费了大量的银两请了先生去给愿意读书但家中贫寒的孩子教书。
民间由此还流传着他的传说:说此人冰雪剔透,光华倾目,曾经大权在握,几乎问鼎江山。
于是以宁心里头便有一股子还要和周寻争个高下的不服输的心气儿。
开始四处奔波游走于百姓中间,除了周寻所做以外,还帮着梁宣整肃朝堂,揪出来不少贪官污吏纷纷革除。
朝政上下一片清明。
新一年的殿试就要开始了。
这一年常以宁也跟着去翰林院一同审了几篇文章。
就当真还见到了一份格外好的。
破例将他呈给梁宣瞧,于是状元人选当即就这么定下了。
这一年的状元郎,名唤宗庆。
听说从前是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开了窍,读书用功起来,脑子聪明,一下子在郧都颇负盛名。
传来宗庆授官时,众人一见便知此人绝非池中物。
“性敏甚,未冠,已著书万言。举进士,调旌德尉,气豪,睥睨一世,不能作小官。”
这大概便是对他最好的囊括。
从那之后,这新晋的状元郎便由常以宁亲自带着。
二人时常一同去市井之中微服和百姓一同体验生活,抑或是去医馆和学堂看望那些贫苦百姓。
“可能乱世中人更知道世事无常,年华易逝,所以他们拼命留住回忆,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
二人行经市井,恰好瞧见孩童玩闹嬉戏,大人在摊前忙碌,不时笑看打闹的孩童。
“可是我们能为他们竭尽所能创造更多美好的回忆。”
常以宁而今差不多算是宗庆的半个先生了,事事提点照料,宗庆也总能明白他的意思。
现在的以宁,没有了太多的欣喜和欢愉,只有频频涌上心头的浓浓寂寥与感伤,伤世事无常,伤阴差阳错,也伤,黎民众生之苦。
突然想到什么,常以宁在思索印象中的那个人,竟也忍不住感慨:“他若执笔,应是极论天下事乃至上达天听的策论,如出鞘的刀剑般寒光四射。”
宗庆问:“谁啊?”
常以宁也终于认真想了想该如何称呼此人,末了释然笑到:“一位故人。”
“我曾经遇到一位先生,是他带我领略民间疾苦,感受从前所不能体会谓之旁人之苦痛。我至今还记得的便是他那一句:‘唯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所想保护的在意的,才能去改变这世界的不公’。”
他转过来看着常以宁,认真道:“您身上也有他的影子,您和他很像。”
“是吗?”常以宁只淡淡问了一句。但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而已。
他和周寻各有故事,来这世间一遭,相遇一刹,尔后岁岁年年,天南地北,不知归期。
无论只手改天的豪杰,还是芸芸众生,都化为一抔黄土。可纵使沧海化桑田,也有一种风骨长存,永被人钦慕景仰。
那之后又是许多年,他也曾高官厚禄,也曾朝堂倾轧,政敌流传着他狠厉贪暴的故事,却又不得不钦佩他的才学。
他在市井之中颇负盛名,在朝堂之上万人瞩目。
他活成了真正心怀天下的周寻,替周寻将这左相当得很好,甚至更甚。
……
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皇宫中点上了灯,照亮了半个宫殿。
雪云散尽,灯花空老。殿外寒梅三三两两绽放,随着清风送来一缕幽香。雪压梅枝,掩藏了花蕊,明月当空,洒落一地清辉。
梁宣才回到宫中,解下身上的狐裘递给一旁的宫女,搓着手进了早已通好地龙的殿中。
想到第一次见锦书:豆蔻年华,袅袅婷婷,那双明媚的眼睛里,蓄了一汪碧水,春风吹皱,泛着粼粼的浅光,比他见过的湖光山色都要灵动。
宫女拿来了一个小暖炉递给了他手中,他捧着暖炉暖手,脑海里又想起来白日的场景。
探子白日来报:周寻和锦书要成亲了。
这探子是他到底不放心,为了以绝后患偷偷安插监视周寻的。
如今得了这么个消息,刹那还是轻易就扰乱了他的心神。
于是在殿中来回徘徊坐立不安,索性想着偷偷去瞧一眼。
如他曾经所想过的那样,嫁衣穿在她身上是极美的,或者说,因为是她,所以这嫁衣更衬得人美了。
锦书一袭赤色嫁衣,凤冠霞帔,美得惊心动魄。
只是她望向的人,所嫁的人,都不是他。
他在暗处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将整个开始到结束尽收眼底。
他甚至听到了锦书问周寻:“你愿意娶我吗?”
此时的他,坐在暖意融融的殿中,可还是觉得手脚发凉,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他想象着锦书问出那句话:“你愿意娶我吗?”
梁宣想了一下,他觉得他的回答应当也是愿意的。
——我愿意啊。从此上河山波语笑中,清明的水墨色里。只是,我拥有不起你。
如今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的责任和使命,多到早已容纳不下他那份单薄的爱情。
“年岁长久,便将这身外浮名看得越发淡然,在流年里辗转至今,种种世事羁绊还放在心头不愿忘怀的,竟只剩下一桩,就是我这漫长的一生,全都写给一个人,她却久无回音。”
从前,他心里有一弯河流,流水安静,潺潺而过。现在,这弯河流汇入大海,他的心日夜漂浮在海上,没有尽头。
梁宣抬头透过轩窗,望见的是星星点点的灯火。
不久之后,灯火熄灭,就只剩下了永夜。
这永夜之下,江山依旧朱颜改,鸿雁锦书辗转万千。终无一处可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亲戚到访,身体抱恙。写得很慢,这时候是设置的定时发布,其实是半夜时候写完的。
本来是打算把他们两个分开,一人写一篇番外的,但是,鉴于他们两个没有爱情,所以就放在一起写了(doge.
梁宣呢,是错过了,因为他自己选择了江山。而以宁呢,他的性情使然,注定了他是一个一旦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并且只会致力于花费时间做一件事,哪怕是终其一生。所以他由一开始的怅然若失到中间的迷茫暗暗赌气到最后的心甘情愿为万民立命而奋斗一生走过了一辈子。
也因此,他获得了百姓的认可,朝臣的惧怕和尊敬,同样的,他代替周寻在朝堂上教导宗庆也成为了一个好官。所以有了百姓交口称赞,名垂青史的结果。至于梁宣,他可能真的不算是一个好人,但他的爱是真的,这爱重不过江山百姓也是真的,比起对一个人的爱他觉得太单薄了,所以他更愿意获得一个至高无上的身份去爱世人,但是也是这样,他算得上一个好帝王。
算是一点简单的解释说明和解析吧。
宝贝们看文愉快鸭>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