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柳青处是周营,红榴垂地是陨都。
四月里的花灯节夜,长街上是游人如织。
远处的角楼和酒馆传来丝竹管弦的音律。
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如昼,姑娘们身着娇俏襦裙,手提长柄花灯在街上三三两两笑闹。
满月高挂,月华清冷洒下时,看笼笼竹灯在那一瞬点亮,十五灯会是这陨都最永恒的记忆,数不清花灯多少,正有个眉眼似画的姑娘立在城墙边,颔首垂眸挂上一盏灯。
这姑娘,眸若秋水,肤若凝脂,回眸一笑胜星华。
诚然她生得极美,天家的女儿,眼波流转间皆是不胜收的清媚。她的出类拔萃,应是归功于那份与众不同的风雅肆意之美。
挂完了灯,只见她手中握着一个香囊,站在那里,不时踮着脚左右张望,像是在等人的模样。
她和周寻约了今日上街看花灯,哪知现在人还没来,她隐隐有些不悦,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
忽然瞧见某处,眸光一下子亮了起来,就要朝着人走去,可向着视线看过去,那公子却示意她不必去。
姑娘嘟了下嘴,只好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那时的他,明眸秀眉,面如冠玉,广袖宽袍,于茫茫人海中遗世独立,在星星灯火的照耀下,恍若误入红尘的谪仙。
教街上的姑娘一下子就瞧得移不开眼。
周寻皎若星月纤尘不染,眸中温情无限。于千万人中向她走来,仿佛他眼中有的、所得见的唯她一人而已。一袭白衣袂袂,容颜清瘦,唯有那双眼睛,依然透着无限温情。
莫名的,即便看这张脸看了无数次的锦书,饶是这种时候也忍不住面如桃花心似鹿撞。
面上羞怯颊染桃红。
“今日有些事绊住了,来得稍稍迟。”
周寻走到她面前,见她微微垂下头,手指尖抬起她的头也低下头凑近她笑着道:“你羞什么?”
她抿了抿唇,似是觉得这问题有些为难,但还是小声道:“你听,似鹿撞于心,声声可倾。”
周寻竟然当真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凑近她,不论锦书,只是那些路过的姑娘们多瞧了几眼也忍不住面红耳赤。
“锦书说笑了,大抵,是我的吧。”
锦书被他这句话闹得一下子双颊更红,手推了推他的胸膛。
从前初识,锦书以为这人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徒有其表而已,后来宫宴上再见,那人一身云纹朱衣,眉目清雅,在殿中围坐的三千臣子中,皎然如出尘的仙鹤,这又慢慢觉得他是个清冷孤傲的人,但如今在一处相处得久了,这人也算是在她面前原形毕露。
她才知晓,那些都不过是他的伪装,这人对着她总是喜欢逗弄着,无赖又勾人,没有一点正经。
偏生锦书就被他这副模样吃得死死的。
周寻目光在身边一众人上流转了一圈最后才稍稍退开。
白衣公子,清逸无双。
仅仅是一个转身回眸,就惹得一些姑娘心下惊呼。
方才只是遥遥瞧了一眼,如今看得清楚了,更不禁对这姑娘觉得艳羡,但姑娘咬着唇抬头,也是一颦一笑间的清媚风姿,便只余下郎才女貌登对的感慨了。
柳梢枝头的明月圆如玉璧,盈盈润润。皎白的月色映着满街萤萤的灯火,行人如织,他握住了她的手,宽大的袖摆将动作遮得严严实实。
尽管四下热闹,人声鼎沸处处喧闹,一边走周寻还是能隐隐听到姑娘的心跳,如同装了一只小兔子在怀中一般,声响大得惊人。
闻道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那是诗里的陨都。
过了会儿,二人走到一处摊位前,那处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里面有摊贩在出灯谜,锦书和周寻站在外围听着,眼见围观的都说出了自己以为的谜底,可是摊贩仍旧只是笑着摇头:“哎,不对,都不对。”
“今儿先说好了,若是猜中了,就可以从我这里的花灯里面随意挑一盏拿走,我分文不取。”
锦书的心思并不在灯谜上,可是她一眼就瞧见了摊贩身边那只灯:灯外糊着简单的油纸,但是灯外还有个木头雕刻出来的罩子笼在外头,罩子上的雕工惟妙惟肖精巧绝伦,仿佛上面雕刻的花样都变活了一样,每一处都是细致到了极点。
故而她还是仔细开始跟着一同思索,但许多人的谜底都不对,一时让她也猜不出来了。
皱着眉头苦思冥想,最后去看始终含笑但胸有成竹模样的周寻。
他是故意的。
方才她眼神盯着那花灯一刻都舍不得离开,他就摸准了她的心思,但是看着她苦思冥想的模样便故意等着她低头来求助。
他轻轻在人群外吐出一个答案,摊贩怔了一瞬,随即拍手叫好:“这位公子猜对了,这答案呀就是棣棠。”
摊贩手伸向架子边:“这位公子可以来挑选一盏喜欢的花灯了。”
还不等众人嗤笑他男子竟也爱女子的玩意儿,他就这么走过去拿下了那一盏花灯,将姑娘的手拉过来把提着花灯的长柄放在她手中。
他就这样在众人面前为她赢了一盏灯,然后在满街艳羡的视线里,不顾娇羞的姑娘们投来的秋波,将它塞到她的手中。
她嘴上娇嗔着,周寻却看见她眼中绽开的笑意,梨涡里都盛满了温情。
行至桥上,许多姑娘和公子在河边放灯,锦书提着灯站在那里瞧。
过了一会儿回身发现身边的周寻不见了,她提着花灯惊慌失措,在人群中用目光搜寻了一大圈也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走下了桥,看见周寻背着一只手朝着她走过来。
她还没开口问他去了何处为何丢下她一个人,他就伸出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原来手中拿着一只兔儿灯。
“我不知道买什么样的好,那店家告诉我,小姑娘最喜欢这种。便想着拿来讨小姑娘欢心。”他头向着河边放灯的人们那方向点了点,“姑娘家都在放灯,你也去吧。”
竟是因为想让她和那些姑娘们一起放灯,所以才偷偷避着她去买了灯。
他很自然的把兔子灯放在她一只手上,再接过她手中提着的长柄花灯,搂着姑娘腰肢上桥去了河边。
锦书蹲在盈盈的水边放河灯,周寻便在一旁看着她。
然后兔儿灯随着漾开的水波缓缓漂远了,姑娘赶紧合上双手虔诚许愿。
许完愿,周寻问她:“你方才许了什么愿。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呢?”
锦书步子一停,看着他的神情忽而变得有几分哀伤一般,别开眼去看河上各色的花灯。
“可我听说过一句话,愿望说出来,就不会灵验了。”
周寻这才不追问,但他不知道,这愿望求的是他。
求的是愿他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可是现在的锦书知晓,连这样的愿望都快要是一种奢侈了。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二人往府中走,一路上都是明月撒下的温润光亮,照在他们身上,仿若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衣。
周寻后来还留有一处府邸,几处商铺,这是他当初进宫为官前便想好的万不得已之下给自己留的退路。
没想到如今果真派上了用场,锦书那时和他一同离宫在周寻的故意诱导下甚至以为他二人果真要沦落到露宿街头。
周寻睁着眼睛说瞎话:“往后我做不了大官没有了俸禄可怎么养你啊。”
锦书竟然还真的认真的想了想:“母妃还在宫中,怎么说兄长也是如今的王上,我也算个公主,总不会过得太落魄吧......”
周寻面色有些犹疑和难堪,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带犹豫:“那我往后便只能靠公主养着,吃公主的软饭了。外头的人说闲话可怎么办?”
“谁敢!”她气鼓鼓道,“再说了,你几时怕过旁人说那么两句闲话了。”
可是周寻忽然又很认真的道:“我自是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的,但我不想让你听到。”
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锦书顺势捉住了他的手,将那只手握住:“既是如此,你更应该相信我才是。”
相信我足够了解你,相信我足够信任你,所以会给予你最大的信任,除了从你口中亲耳听到的与你有关的一切,别人谁说,我都不信。
那时她甚至大着胆子乖顺的埋在他怀中撒娇:“阿寻,我给你吃软饭,你只喜欢我一个人好不好。”
这对于周寻来说实在少有,毕竟她几乎从未对着他这么明目张胆的撒娇,于是他摸着她的头:“好。”
其实无论她是金尊玉贵的千金还是流离失所的狼狈平民,他爱她护她之心,始终都如一。
这会儿二人往回去的路走着,她重新提着花灯,他复又牵着她的手,有几个玩闹戏耍的孩童跑着闹着,一下子撞到了锦书。
还好身边是周寻,眼疾手快的把人往自己怀中一带靠着自己。
锦书站稳了,看着一脸愧色站在自己面前不住道“对不起”的孩子,只是弯身手在他头上抚了抚又把手中花灯送给他:“无妨,去玩吧。”
孩子这才松了口气提着灯道了句谢和伙伴重新去玩闹了,人跑走了之后锦书的目光还停在他们身上,唇边的笑意温润和暖。
她很喜欢孩子,周寻很清楚。
周寻去买了一顶纱笠戴在她头上,学着她当初给自己戴上那般说:“遮住了,免得被别人给瞧去了。”
锦书没忍住笑出了声,任由他给自己戴好放下纱。
“上来。”周寻蹲下身子对她道。
她顺从的趴上他的背脊,还是要问:“为什么突然要背我呀。”
“因为你戴着纱笠,瞧不清楚路。”
锦书心里纳闷,既然瞧不清楚,还偏生要给她戴上这东西,最后折腾得自己又要背着她走,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但周寻弯弯绕绕这么复杂,其实也只是想背着她而已。
想像当初再见时候再背她一次。
她在他的背脊上,搂着他的脖颈,见他背着她走进了一条熟悉的路。
锦书示意他停下:“这里似乎来过。”
周寻弯唇:“当初出宫看月亮,走的就是这条路。”
她犹豫着:“那我们别走这条路了吧,这里很黑。”
她记得很清楚,这条路出宫时走过好几次,可她怕黑便不愿走这里。
但周寻直接忽略了她的请求,背着她就走了过去。
可是让她意外的是这一路过来,都点上了灯,照亮了整条路。
“这灯......”
“我让人点的。每一夜,都会让人点上,这样不只是我们,也要走这条路的人便能瞧见回家的路了。”
只有看见回家的路,才不会迷路。
她似有所悟,低头看他温柔的眉眼,忽然道:“我瞧着你,觉得心里很是欢喜,我想,我应当是喜欢上你了,你愿意娶我吗?”
他怔住,一旁的花树飞花轻落,惊动一池春水。
许久,他微微一笑,“好”。
自从出宫后,周寻便着手在操办成亲之事了,只是那时他发觉自己腿痛得越发频繁,后来找了郎中瞧过便直接取消了亲事,对着锦书也一直绝口不提。
锦书呢,本也没多想,只是这时想着此事由她来说也未尝不可。
一时脑热便这么脱口而出了,而周寻听完心知自己该拒绝。
可是二人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
并且他总是不忍心也从来不会拒绝她提出来的每一个要求。
便答应了。
姑娘开心的从他背上跳下来,周寻转过身,她眸中干净澄澈像盈盈水波,周寻心下一动滚了滚喉结,两手掀起她的纱笠吻了上去,清浅温柔。
四月里,有着此去经年最鼎盛荼蘼的春光,此时春阳正暖,春水正怡然,春光正烂漫,二月的杏花酒依旧在舌尖缠绵,三月的桃花诗还没在书页里凋残。
一切都该是明亮的、金黄的、灿烂的,是晨曦时的光,而她唇边的盈盈笑意是连翘花刚开,如春风而至笑展眉。
……
片片飞雪覆盖在青瓦红墙上,仿佛仙人狂醉后揉碎白云撒下,人间倏忽就入了冬。
周寻将锦书的娘亲贤妃请出宫来,算作她们二人一同的高堂。
她被接回了宫中,周寻是去宫中迎娶的。
毕竟宫中是她的母家。
开始是宫女给她梳妆,而后贤妃来了,便亲自为她梳发。
看着锦书对着铜镜,眼角眉梢俱是掩藏不住的笑意,甚至都没注意到她来了。
从幼时到少年,她始终是无拘无束的,如枝头烂漫的杏花,正因无碍,所以炽烈。童年时性好儿戏,爇芸弄蚁;长大后酷爱诗书,吟诗弄笔,皆是她的性情。
恰如脱尘出俗的一朵白莲,无拘无束,天真纯粹。
周寻是很好的人,可以放心的把锦书托付给他,他应当能让她一直这般像个孩子一样心性纯良。贤妃想。
锦书的头发有及腰长了,十指一绾之间,宛若云出楚岫。
盈盈一握,绾却鸦色。
“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子孙满堂。”贤妃为她梳好,念出了这几句话。
日光温润,伊人妆成。
最后送锦书上轿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眶有些红,最后拍了拍锦书的手让人扶着她上了轿子。
锦书一直忍着,上了轿子盖着盖头这时候才敢偷偷吸了吸鼻子。
迎亲队伍往长街一走,众人却皆是不解,为何马上没有娶亲的郎君,只有下人牵着马。
而有一位着喜服的公子却在抬轿?
这喜轿一抬,周寻的确就这么抬到了府上的。
时间如指间沙,簌簌地落下,转眼下,阖府花灯如昼,红绸交缠。
他向来不顾及旁人的眼光,他用他的全部来成全对她的爱,不管旁人会怎么说。
而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从前往宫中寻锦书的时候听见她说的一番话。
那时有个小宫女也是情窦初开,拉着锦书问:“姑娘可有喜欢的人?”
“有。”
那小宫女的八卦之心一下子燃了起来,追着她问:“姑娘可曾想过他若是你将来的夫君,你可欢喜?可有想过你们成亲时的场景?”
锦书蹙眉,认真想了想而后:“以后我未来夫君娶我,得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书得自己写,礼得自己备。莫说我苛刻,他若真是爱到骨子里,连八抬大轿都要抬一抬,生怕我摔着。”
周寻那时候恰好听了这么一耳朵,一边心里骂着小姑娘要求真多,真贪心,一边早就开始暗暗筹划一切。
谁又不是,当真爱到了骨子里呢?
他一生惦记着家国天下,黎庶安康,唯心间一点朱砂暖意,悉数付与了她。
一见到她,那些朝堂上的刀光剑影,玉墀的辛苦困顿,俱泯灭无踪了。只有她温和的笑意,化为心上一点朱砂,永生难忘。
他想同她同站在高峰,受万人膜拜;他想与她同享富贵不离不弃;他想将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到了之后,嬷嬷扶着她下轿,托着她的手入堂。
先跨过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步了红毡。
是时,周寻闻轿进门,即佯躲别处,由捧花烛小儇请回,站左侧。
赞礼者喊完奏过乐,二人即对着贤妃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拜天地、父母、夫妻对拜。这么三拜,便终成了一世夫妻。抬起头来隔着盖头彼此对望的一瞬间,便许下了一生的诺言。
周寻为什么愿意放弃所有只为一人,大抵是这么一个人是他在这浮世中唯一贪恋的能称为红尘和清欢的东西。倘若他是天上的谪仙,遇见她也甘愿堕入凡尘。
喜相庆病相扶,寂寞相陪,永不言悔。
仿佛又是当年年少,他身姿清隽,她眉眼秀丽,彼此十指相扣便有敢于同世界对抗的勇气。
而今这一日,是她们与天地和命运争斗换来的,到底是欢喜的。
锦书从未想过,在她寂然的余生岁月里,还会有一束光亮照进她的心扉,将她裹挟进温暖的岁月。
她更是不曾料到,这个男子竟会倾尽所有的温柔,将她妥帖轻放,为她拂去哀恸倦意与尘世风霜。
今生,他为她遮挡世间风霜雨雪,她便用生命去爱他。
她在房间中等着红烛燃了许久,红泪盈盈落到桌上,终是等到了她的夫君。有脚步声轻缓响起,她的心一窒,而后一只手把她的盖头掀起,她忐忑地望去,俊朗的青年眼眸里含着笑意,凝视着她。
红妆逶迤,是她如花似露的容颜。
他的眼睛很亮,月色透过窗棂洒下来,地上映了薄薄的一层清辉,他周身仿佛披了一层霜雪。
男子眉目低垂,含了说不清的温柔缱绻,许是夜色过于缠绵,许是红烛太过灼眼,她的心颤了颤。
寂寂一室里,只能听见自己声如擂鼓的心跳声,他轻声唤她的名,以及“娘子”二字。
梅影刻满小窗,幽香盈满一室,默然半晌,任由一点烛红在眸子里缓缓熄灭。
周寻在左锦书于右坐于榻沿。
两人相对一时却是无言,最后他起身斟了合卺酒递给她。
嫁衣如桃夭灼灼,合卺酒烧到胃里带起火花,彼此心里的欢喜都满溢出来,相视已是千言万语。
对周寻来说,锦书不必倾国倾城,她只要倾了周寻的一颗心就好。
这个姑娘向来不卑不亢,外柔内刚,初见是莫名的熟稔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后来他在宫宴上休憩时抬首一见舞姿惊鸿,霎那倾心。
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她这样让他嘴角溢出笑意,再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心软半分。
对锦书来说,管他昔日忠奸善恶与黑白,她已经嫁给了他,每每风雨袭人,是她的夫君不惧风雨来接她,从此他便是她甘愿携手一生的良人。
周寻的手探向她发髻。翠髻笼松,高梳宝髻,钗篦轻解处,便是乌云逶地。
初冬的夜晚,天空是一种冷而透彻的黑,岑寂深邃,衬得那月亮愈发皎洁。一轮半弦月斜挂在夜空中,几点星光,只听得见雪落的声音,银色的月光透过轩窗洒进屋内。如水的月光照着庭院,照进轩窗,照见纤纤素手执银剪,剔去一团跳跃灯花。
如若他的眉目之间不曾蕴有一片山风水月般的温暖澄澈,那么一缕烛红不会在她心底烧灼出最深的心动。
室内晦暗下来,薄纱香帐低垂。
掩住了榻上欢好缠绵的身影。
屋外下起大雪,庭中有树木的枯枝被新雪压断,不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和着晶莹的雪花跌落。
隆冬的大雪覆盖了天地,茫茫寰宇被素白裹尽。有红梅欺霜傲雪,绽放在北国大地上。
而屋内春意融融,芙蓉帐暖,情深意浓。
晨起时,一时伸了手臂过去,但并没有揽到温香软玉入怀。
周寻一下转醒,心下开始惊慌:莫非昨日尽是黄粱一梦?
便穿衣去寻人。
后院的梅花一夜之间开了许多,早些时候大雪初霁,此时雪却又开始簌簌而落。
锦书站在后院中,立在一棵蜜梅树下,穿着鹅黄袄裙,遍披梅花,娇嫩如新蕊,望之犹如绿萼仙子翩然降于尘世。
他想到第一次宫宴见到她时,便觉她犹如仙娥,黑眸清澈,熠熠动人,一如满湖的璀璨月光。
锦书听见身后传来踏在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回身看见是他,明明小脸冻得红通通的,也冲着他乐呵呵的笑。他上前为她拂去落在她额上的花瓣和细雪。
再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她身上:“这样冷,怎么穿得这么少?”
雪势渐浓,他却没有挪步的意思,却因少了为心上人披狐裘的心思而减了几分温雅的气韵。
她张开双臂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给他看:“我穿得可厚了,哪里会冻着?”
他从她身后腰际抱住她,额头枕在她肩窝处对着她耳朵轻声:“那怎么不多睡会儿,昨日好生累着了,应要好好休息的。”
他不提倒罢了,这么突然提起,她便想起昨日里这人变着花样的折腾她,现下腰和背都还酸软。
平日里清冷自持,床笫之事却又仿佛格外精通。
想着想着,脸便红了。
周寻将她往怀中圈得更紧一些低声:“我们,要个孩子吧。”
锦书心里软下来,哄着他:“好。”
那时檐上雪落,她在弹琴,白衣卓华的他歇在栏边浅听,指尖尚余一缕霜寒。几步之遥,便是暖玉生香的轩阁,而这儿不仅藏着娇,还温着清酒茗茶,颇有几分世间碧落的韵味。
最后他起身来到轩阁,冰凉的指尖握着姑娘的手坐在她身后一同弹琴,挑琴拨弦每一声弦歌,皆是殷殷切切诉不尽的情意,还不忘笑她:“应当是这样弹,笨。”
她初初学着弹,弹得的确不十分好,便没有底气同他争辩。所幸她灵气是有的,周寻就这样把着她的手一遍遍耐心细心的教,小到每一下拨弦的力度,每一声弹出的弦歌,都要一一纠正。
繁华旖旎的暖日,他一身白衣端坐这轩阁内,汩汩乐音从他的指尖流出,筝音荡漾在银色的酒盏里,荡漾在她如绯如醉的面颊上。
往后的时日,应是一对寻常夫妻再普通不过的时日:晨光朦胧处,锦书葱白手指拿过发梳,对着铜镜将满头青丝细细打理,何种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