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灵回到了薛府后,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他房间里,除了精致的层层青色纱幔和贵重的衣柜、古董架子、各色珊瑚玉石摆件外,还有一方书架,上面堆满了医书,书架旁边有个小桌,放着笔墨纸砚,边上还有一沓又一沓的白纸,这一沓又一沓的白纸,上面已经写满了墨字。
薛清灵脚步踉跄的走到了那小方桌前,拿起了几页纸,清浅含水的眸子扫过纸上的字体,那是一张药方子,他和裴疏初见时从那一对姐弟那里得来的,裴大夫亲手写的药方。
夜里点灯的时候,他曾经临摹过这药方很多次,不仅仅是这张药方,还有别的东西,对方写的医案,对方讲的医理,他也都收集起来了。有时候他会学着对方的字体,重新认认真真的写一遍,虽然裴大夫的字体很特殊,他无论怎么临摹也都不像,学不到对方的风骨,但他这样写着写着,心里却依旧是高兴的。
这么些日夜下来,这样的白纸已经积累了无数张,都攒在他的房间里。
薛清灵轻轻的长舒一口气,他把手上的白纸放下,转而拿起了一卷医书,他依稀记得这本医书里,有方才裴疏与柳若翩谈论到的内容。
他一页一页的翻着医书,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想要找的那一页,最后翻完整本书后,薛清灵神情落寞,声音低低的喃喃道:“兴许是我记错了吧……”
薛清灵把手上的医书放下,脑海里却情不自禁的想起之前在医馆里见到的画面,他看见裴大夫和那千金堂的柳医女相对而坐,言笑晏晏。他们两个人,都是一身素雅的白衣,一个容貌俊美,另一个亦是姿色姝容,他们还都擅长医术,对医道的理解很深,你一言我一语的,仿佛心意相通,天生一对。
如果裴大夫要选择的话,他肯定也是喜欢柳若翩那样聪慧无比的女子。
不像他薛清灵,在学医方面总是一根无法雕琢的朽木,学来学去都毫无长进,回答裴大夫的问题,也是磕磕绊绊的……
“我记得这个问题你之前问过一遍了吧?如果今日你的心思不在这里,也就不要空耗时间浪费在医书上。”
“也别怪娘说话直了点,你在学医方面就是个蠢材,把那些医书烧了吧,你啊,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也给人治不了病……”
“怎么对得起薛家的列祖列宗?依娘来看,关了才对得起薛家的祖宗,你看看你把曾经名声赫赫的济安堂经营成了什么样子?砸了你祖宗的招牌,你好意思看着匾额上的‘济安堂’吗?想想薛家祖宗在的那会儿,你爷爷在的那会儿,济安堂的名声多响亮,现在呢?就是临安城里的笑话!”
……
薛清灵闭上眼睛,一滴一滴滚烫的东西沿着他的脸颊一路往下坠,温热的水滴打在他的手腕上,落在他手里的医书上,医书上的墨字,在眼泪里化开。
他真的能把医馆开下去吗?
这么多年来,会不会只是他太任性,太倔强,过于……强求了。
“灵儿,自从你爹爹和哥哥走了之后,娘也没什么可求的了,在娘眼里看来,万贯家财不重要,薛家的医馆传承也不重要,娘只想你这辈子平平安安的,一生顺遂无忧。”
薛清灵浑身一震,仿佛被抽掉了浑身的力气一样,他站也站不稳的扶着旁边的桌子,而后缓慢的蹲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他红肿着一双眼睛,去搬来了一个小火盆放在屋子里,盆里烧着炭火,那炭火烧的极旺,红色的火光倒映在他煞白的一张脸上。
薛清灵把一摞医书还有他写过的那一沓又一沓的白纸放在火盆边上,心一狠,便把手里的东西扔进火里,白纸顿时被火舌席卷,而后又升腾起更加旺盛的一串火焰,薛清灵抱着手里的那沓白纸,看也不看的,就往里面扔进去。
突然,他又疯了似的拿起桌上的茶水浇灭火焰,把火盆掀翻,随手拿起一本医书在那火炭上拍打扑灭,而后,他也顾不得滚烫的纸页残骸,从里面找到了一个红绳结笛穗。
这时候,他的模样极其狼狈,头发散乱,脸上都是黑灰,一双白皙如玉的手也像是沾了墨汁似的漆黑无比,但是奇异的……
那从火灰里翻出来的红绳结笛穗,在他一双漆黑的手上,依旧是那样的完整无瑕,红艳的色泽依稀如旧。
薛清灵终于发现了这笛穗的不同凡俗。
他嘴角动了动,表情似笑又似哭,两行清泪从他脸上划过,最后……他终于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这笛穗,本不该是他的。
这也是他强求得来的东西。
青灵竹与薛清灵,本就没有半点缘分,青灵竹做成的笛子,也不需要清灵制成的笛穗。
薛清灵沐浴之后,重新换了一身衣服,梳上他最喜欢的那款头发,手里拿着洗过之后颜色艳丽鲜艳的红绳结笛穗,他一语不发的坐上了马车,车夫赶着马车,在阵阵马蹄车轮声中,带着薛清灵抵达了回春堂。
薛清灵下了马车,他站在医馆门口,抬起头来,看医馆上方的那一块匾额。
他亲自挂上去的那块牌匾。
回春堂。
薛清灵在心里将这三个字默念了一次,他看着眼前矗立百年的医馆,站在这人潮涌动的街道上,突然间就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经过数百年的时光流转,沧海也会变作桑田,在这样岁月的长河之中,没有什么是真正能留得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