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笨。”
太蠢了。
看不清他的面容,埋藏在阴影的五官缄默的仿佛哑巴。
这其中的复杂情绪风予难以琢磨,她脑中那套简单的逻辑线跑了一个循环,运行出“江槐也这是在鼓励我”这个结论。
并没有多想,她开心又害羞的说,“谢谢啊。”
沈妍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她在夜色里对她们挥了挥手,有微风扶起他的刘海,低头看着风予,江槐也说,“走吧。”
走了没几米,风予回过头来,“江槐也同学,提前报个晚安了。”
她身上还穿着江槐也的校服,逆着月光站在那,如墨的长发被吹起,遮住了半张脸。
风予又跑向沈妍那边,在风里她轻快的像一只小鸟。
江槐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
他轻声说:“晚安。”
*
江槐也的人生几乎从来没有容易过。
他甚至原本就不应该被生下来。
在那个昏暗、墙壁发黄的旧房子,妈妈第一次和他说这件事时,不足一米高的小江槐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泪水糊满了整张脸,他哭的极为难过,上气不接下气。
为什么你会想过不要我...他擦着眼泪难过的想。
——那是江槐也灰暗童年的开端。
又过了几年。
仿佛是承受不住周围的一切而病变似的。
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少,越来越沉默,站在那就宛如一个身体里住着成年人的小老头。
小学班上有一个活动,每个人把自己的秘密写在一张纸上,和别人交换。
在那个热闹的教室里,江槐也脸色惨白,像一个即将被推下悬崖的囚犯。
那一天,他恐惧于和任何人交流。
在非常短暂的时间里,年幼的江槐也竖起了全身的刺。
他死死的握住自己那张纸条,像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守住自己最后那一点家产。
最终。
在夕阳下,一片刺眼的金黄色光亮里。
蹲坐在角落里男孩慢慢抬起头,老师的面容在他眼中模糊起来,仿佛坏掉了而散焦的电视屏幕。他用力抓着自己的手臂,身体颤抖到让人心悸的地步。
“我是私生子。”
——这是他的秘密。
尖锐的耳鸣骤然响起。
回荡在整个世界里的巨大悲鸣,像水银一样从耳朵灌进他身体里,吞噬了年幼的江槐也。
他不是在一个期待中出生的人。
不是一个父亲的孩子。
不是家庭中的希望。
他只是筹码。
被摆在谈判桌上,被挑挑拣拣讨价还价的一件筹码。
“妈妈生了你很辛苦。”女人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头顶,用手指磨蹭他的脸颊。“你要快点长大,保护妈妈。”
真让人绝望啊。
他仰着头,注视着她。
明明看着自己的母亲,那双浅褐色的眸孔里又空荡荡的,好像什么也没有。
女人一遍又一遍和他提起她生他时的痛苦。
那一天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仿佛成了预兆,暗示着他日后每一都走的坎坷崎岖。
他没有再哭过,却时常感觉自己仿佛是解离般从飘到了半空中。
他注视着年幼的自己,神情恍惚。看着自己眼睛里压着的一层又一层乌云般的忧郁,阴暗而扭曲的荆棘肆无忌惮的缠绕在他身上,密密麻麻,几乎要分不清楚彼此。
这是我吗?
女人对他哭诉道,他本来不会被生下来。
他仔细的望着自己的母亲,用目光亲吻她脸上每一处皱纹。
他感到一丝迷茫。
我应该高兴吗?
压抑。
摆脱不了的自卑。
明明存在却永远没有人真正的看着他。
被这样随意的生下来。
我难道要高兴吗?
江槐也这十几年来走的险之又险。他生活的非常用力,勤奋的像一架只需要投入食物做燃料就会产生出成果的机器,不需要休息,不会被情绪影响,专注到几乎称得上冷漠。
——他几乎付出了自己青春年华里的一切。
不是说他必须要做最优秀的。
而是只有是最优秀的那一个,他才能稍微有点尊严的活下来。
昏暗的路灯下。
十七岁的江槐也从兜里掏出棒棒糖。
几分钟前风予给他的。
小小一根,躺在他手心里。
小时候,他一直很羡慕自己每天兜里塞着一大把糖果的同学,因为从来没人给他买过。
妈妈总是不记得他是个小孩子。
可他又只有妈妈。
而现在。
他慢慢的撕开那层玻璃纸衣,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甜的。”江槐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