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听完了江槐也说的话后,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片死寂。
风予看到有人抽了自己一耳光,梦游般的问旁边的人:“我是在做梦吗?”
幸晚的眼圈迅速红了起来。
她捂着脸跑了出去,几分钟后,她那几个小跟班反应过来,一个个排着队轮流瞪了风予一眼,然后追了出去。
风予:...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江槐也走到风予课桌前,随便拿了两本书塞书包里,然后拎着她的书包走到她面前,垂头看着她,和她说,“走吧。”。
又好像是在邀请她:“到我的世界里,和我一起走吧。”
语气就仿佛和之前无数次下课后喊她去食堂、去体育场、去宿舍一样。
他脸上看不出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镇定自如,冷静且漠然。
就好像刚才表白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所幸风予根本不敢看他,也没有心思想那么多。
喊了风予一声后,他拎着她的书包,自顾自的走到了教室门口等她,周围的人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
这条走了无数遍的路似乎也变得漫长起来。
风予跟在他身后,惊慌失措,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思维跳跃了起来,几乎已经把未来和江槐也结婚后儿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可每当他侧过头望向自己时,又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走到校门口时,风予的心有些暗暗的坠了下去。总觉得有些话还没有说完,可是一起走的路已经到头了。
她看到江槐也停了下来,在原地站了一会没动,风予伸手,准备接过自己的书包。
夕阳下,少年情绪莫测的目光直白的落在她脸上。
“散步吗?”他逆着光,整张脸淹没在在刺眼的橘红色余晖中,嗓音沙沙的,“一起走走。”
*
“别狗叫了!”方禾间一脚踹在旁边那引吭高歌的兄弟,坐的椅子上。
“我要怒放的生命!”
汪峰老师浑厚的歌声从手机里放出来。
“咋了?等人太无聊了听会歌呗。”那人说。
方禾间曲起腿,一脸不耐烦的说,“你上周不是还在听什么民谣?为了泡妹抛头颅撒热血做文青?怎么现在变摇滚了?”
“这不是现在都爱那种落魄摇滚小哥吗?”
“是不是下次嘻哈火了,你是不是要去换个脏辫?”方禾间说,“给我换一首能听的。”
“行,方少。”那人切了首歌,“好听吗?最近新火的,网易云这周排行榜第一...”
出乎他意料的,方禾间非常安静的坐在那,听完了整首歌,期间他轻轻的说了句,“怎么有点耳熟...”
非常清澈又带了点暗哑的女声。
前奏和副歌都非常抓耳。
“谁唱的?”方禾间问。
那人看他感兴趣,把手机伸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方禾间推开,差点摔倒地上。
“咋了啊?发什么疯啊!”
他抬头,看到方禾间小跑着夺门而出。
*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今晚的风里,风予都觉得带了些特别的味道。
她预感到江槐也要说些什么。
他们从附中旁边沉旧的老街,经过霓虹灯斑驳陆离的商圈大厦。
最后走在了两旁树荫摇晃的湖边小道上。
这一路上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着,偶尔会提起一些“天气真好啊”、“有车,慢点走”...这种不带什么实质内容的话。
尴尬。
缄默。
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避开刚才发生的事情。
风予时常会感觉到江槐也投来的视线。
她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肤在慢慢发烫,又没有勇气侧过头迎上他的眼神。
这仿佛是一场无形的角力。
他们一人站在一头,握着那根看不见的绳子,可是谁都不敢用力。
只要对方没接住,那就会摔得惨兮兮的。
多难看啊。
“考试怎么样了,数学都会写吗?”
“会写一点...之前你让我抄的大题考了两个。”
“那就好。”江槐也说。
他说,那就好。
声音有点低,又被风吹的很散。
那个“好”,是指什么呢?
风予想。
这场漫长又焦灼的对峙,是被风予打破的。
她肆无忌惮的燃烧着自己的爱意。
十七岁的冲动、放肆和满眼的光。
“你——”路灯下的少女停了下来,影子被拉得老长,她抬起头,“刚才说的喜欢我,是真的吗?”
江槐也看着她,眼眸又沉又透,眼眶里像是镶着两颗透明的玻璃珠子。他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像被人扔进去一块石头,在他那曲曲折折的心脏里一路滚落,发出声响。
可是,他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假的。”
——真的。
那一刻,风予感觉自己的神经根被针扎了似的,很难受又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疑惑、失望、难过...
百味陈杂中,她张了张嘴,发出一句:“啊?”
“假的吗?”过了两秒,风予又听到自己茫然的声音。
似乎是为了说服她,江槐也搬出了更有力的说辞,“难道你想让所有人知道,你转学就在校门口给别人揍了一顿?”
他微微着头,路灯和月光交织成一片在他脸上洒下斑驳的阴影,此刻他站在这,好像又成了那个一身西装全身上下都透着冷漠的人。
路边有车辆疾驰而过,发出尖锐的嘶吼。
风予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卡顿,她注视着他眼底那点阴影,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你知道?”
对方并没有回复她。
视线轻轻扫过她的脸庞,江槐也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来等她。
“你全都知道?”她又问了一遍。
江槐也这才回头,轻轻的给了个“嗯。”
他什么都知道。
从第一天起,最开始见到她就知道了。
那明明知道幸晚说的都是真的。
他又为什么,在那个时刻,没有一丝犹豫的就选择了站在风予那边呢?
江槐也莫名感到一丝荒唐。
微凉的风里,他抬头看了眼夜幕上挂着的月亮,皎洁又灿烂。
他们互相望着对方,再一次陷入了僵持。
这压抑、又代表着结果的沉默中,风予站在原地,没头没脑的来了句,“你不喜欢我啊...”
这语气,细究之下还特别惊讶和难过。
少女压着眉,好看的眼睫恹恹的垂了下拉,整个人透着一股沮丧的气息。
这些天里。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江槐也的关系在一点点的靠近。
她小心翼翼又张牙舞爪。
那股在心中汩汩涌动的强烈爱意,时时刻刻炙热着她,她一直相信,对方再怎么也是感觉的到。
就算不是那么的喜欢,起码也会有一点点回应的。
原来...不喜欢她吗?
十七岁的这个春天,迎着晚风,风予生平第一次察觉到失恋的滋味。
车辆川流不息,走在这条渐渐热闹起的路边,她垂着头,心仿佛重重的坠了下去,又强打起精神站的笔直,不愿意让江槐也看出自己难过的样子。
即便是这个时候。
江槐也也还是背着她的书包。
这种残忍又亲昵的作风,对风予来说是另一个很遥远的、属于成年人的世界。
风予盯着他那个挺拔的后背,想了很多,又突然问,“你会去和班上的人解释吗?”
江槐也一顿,转身歪着头的看她。
自然而然的,风予把这沉默联想到了拒绝。
她清了清嗓子,假装自己非常见过世面的说:“不打算解释。那就是,玩玩,是吧?”
“玩玩?”
江槐也重复了遍,嗓子沙哑。
“对。”少女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好听,不带任何攻击性,说话时似乎还含着笑,“玩玩。”
过了两秒,风予看到江槐也站在人群里,神色莫辨的看着自己,又仿佛是不悦的皱了下眉。
她为了给自己打气,解释道,“现在旁边人不都以为...”
这后面几个字还没有说完。
风予眼前一暗,身后传来碰撞声的同时,她被人狠狠的压在了墙上。一只手紧紧捏着她的肩膀,在视线过快的切换中,她眼中一片模糊。
最后清晰展现在她眼中的,是少年清瘦的喉结,和轮廓明细的下巴。
几缕气流擦过她额前的肌肤,带着清爽的薄荷味。
少年把这几个字说的咬牙切齿,“玩玩?看不出你还挺会啊?风予。”
那一瞬间,风予几乎他身后看到实体化的、层层叠叠的乌云。
她从来没见过江槐也这样的表情。他伸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眼神冷的像是深夜里翻滚的深海,潮汐声音里是他急促沉重的呼吸声。
迟疑了片刻,面前这个人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理智的样子,风予把那句反驳的“这不是你的意思吗?”默默吞回肚子里。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此时她面前,是一张英俊的仿佛艺术品的脸蛋,他皱着眉,眼眸黑的发亮,用宽广的肩膀把她压在了阴仄的小道里,无处可去。
这样的江槐也,他半张脸埋在微薄的灯光下。
在风予之后的记忆里,他们的这次对视,成了一整个世纪般漫长的长镜头。
周围寂静无声。
只有他们。
“槐槐?”停在路边的宝马摇下车窗,一个女人从里面探出头。
江槐也的手一松,脸上出现了片刻的怔愣。
“妈妈...”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