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说完,扭头就准备离开。
但刚走出没两步,他的手就被人给拉住。
他回头,视线跟一双黑眸撞上。
商陆此时的表情沈柏从未见过,他的目光隐忍又克制,却像是快要压抑不住底下汹涌的情绪,随时会喷薄而出。
沈柏下意识想要逃避。
可没想到这个向来自若从容又骄傲的少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垂下眼,接着,一点一点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了。”
“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商陆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珍重。
“都是我的错。”
“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说清楚。”
“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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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裕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一片空地原本就很少有人经过,此时只剩了沈柏和商陆,显得更为空旷。
商陆的声音传来,一字一句都非常清晰。
带着不可忽视的力度,一下一下地敲在了沈柏的心上。
“当初提前回北城是因为外公突然病危。”商陆沉默了半秒,“原因是……我爸爸。”
最后那三个字他大概根本不想提起,声音轻地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了。小时候我生过一次病,当时因为住院费用太高,他就不要我了。”
“后来我是跟外公一起生活的,还有江裕安。”
“那次生病后留下了后遗症,我记不住别人的脸,哪怕上午才见过,下午再见我就认不出他来了。”
“后来我知道了这是面孔失认症,也就是俗称的脸盲。”
“幸好我记性还不错,所以这个……病也没有给我造成过特别大的影响。”商陆顿了顿,“直到那一次我又见到了我爸爸和那个人,就稍微……稍微严重了一点。”
商陆这句话语气轻描淡写,可颤动的眼神却让他的内心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
沈柏手指动了动。
他想告诉商陆,算了,别说了,反正也过去了。
可商陆很快就收敛起了自己脆弱的情绪。
“那段时间我没办法联系上任何人。包括江裕安,也是我出来之后去找他,他才知道。”
“那一次我拜托他带我去找你。”
商陆闭上眼还能想起来当时看见的沈柏。
夜幕降临,灯光暖光,皮肤白皙的少年笑眼动人,眉目间干净又清澈,纯粹又炽热,就像是太阳,值得世间所有明亮耀眼的词汇。
而自己呢。
站在黑暗中,只不过是静静漂浮在广袤宇宙中的一颗白矮星。
不再发光,没有热量产生,能做的就只有等待自己一点一点地冷却下去,最后连可被观测都变成了不可能。
“我那时候不太、不太好……我看到你,但不敢去见你。”商陆咬紧了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就算是后来必须回学校,我也只敢选上课时间。”
“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商陆低着头,嘴唇张了又张,可没能发出声音来。
沈柏抬起手,抚上他的后背,轻轻地拍了拍,小声道:“算了吧……”
“——对不起。”
他的声音发颤。
“我太着急逃跑了,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个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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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柏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了住院楼的。
他走出电梯,直愣愣地看着淡粉色的墙壁,老半天,才缓缓地眨了一下眼。
手背上好像还停留着一小块触感。
温热的。
沈柏单手按上了那一块皮肤,想用自己的体温覆盖掉。
可一经接触,那块温度像是找到了生存的土壤,骤然扎根发芽,逆着血管一路野蛮生长。
沈柏感觉到心脏刺痛了一下。
紧随其后的是一股疲惫感从天灵盖倾泻而下。
他想打电话给虞桥,可这时候虞桥应该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复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去打扰比较好。
对了。
还有岑月。
双腿胀得像是灌了水,但沈柏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到了岑月的房门口。
然后推开了门。
没想到。
扑面而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喊麦。
紧接着,沈柏就看见那个在病床上病恹恹地躺了一个来星期每天都在说自己腿疼要人哄的岑月正站在房间中央。
一边跟着喊麦。
一边摇着花手。
顺便还一跃而起,蹦到了床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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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岑月就麻溜儿地办了出院。
终于又化上妆做上发型穿上旗袍高跟鞋的岑月女士端庄地坐进车里,又矜持地摸了摸头发。
“谁让你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她哼了一声,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我不就只能把你骗回来了?”
沈柏看了她一眼,小声地给自己辩解了一句,“我那还不是为了小学期。”
“小学期不也才两周么?”岑月挑眉,“剩下的时间呢?”
沈柏犹豫了一下,最后说了实话,“懒得跑。”
于是他就被岑月按在后座上狠狠地搓了一通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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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院,岑月没急着回家,而是拉着沈柏去吃火锅。
“你钟阿姨为了配合我,成天不是清汤就是蒸菜,吃得我都快成紫砂锅了。”
岑月说着,一口气在辣椒翻腾的红锅里下了四大盘肉。
“你说说你,之前要是能按时回来看看你妈,你妈至于受这个苦么……”
在给沈柏夹了半碗菜后,岑月终于发现了沈柏的不对劲。
“小柏。”岑月放下筷子,“你怎么了?”
沈柏茫然地抬起头,“啊?”
“心不在焉的。”岑月偏了偏头,“不想吃这个?”
沈柏摇摇头,“没有,吃火锅挺好的,我也好久没吃了。”
说完,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片毛肚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
沉默半晌。
他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十分不经意地又找岑月搭了句话,“妈。”
“嗯?”岑月正优雅地把一块虾滑塞进嘴里。
“就是……”沈柏清了清嗓子,“有个事儿挺想问你一下的。”
岑月示意他问。
“我那个,我有个朋友。”沈柏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打了一层薄薄的码,“他最近有个事儿非常拿不准,过来问我,我一听,也觉得特别纠结,所以打算想问你一下。”
岑月抬起眉“哦”了一声,“你问。”
“就是,那个,什么。”沈柏斟词酌句的,“我那个朋友,他之前跟前男友……呃,也可能不太算前男友,总之就是跟一个曾经有过情感纠葛的,男子,稍微地情感纠葛了一下。”
岑月波澜不惊,“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分手了。”沈柏又喝了口水,“而且不是太和平的那行分手,我这个朋友当时还挺难过的。”
“嗯。”岑月又吃了节鸭肠,“继续。”
“可是我突然,哦不是,我这个朋友突然知道了,其实真实情况不是他认为的那样,那男的不是故意的,而且还主动过来道歉了,还问能不能再给个机会。”沈柏垂下眼,抠了抠手,“所以他就很纠结。”
岑月放下了筷子,喝了口茶,然后道:“纠结什么,要不要和好吗?”
沈柏犹豫了一下,没说话,也没点头。
岑月继续道:“你跟我说说,那男的,他是犯了什么原则上的错误吗?”
沈柏想了想,摇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