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公公。”明珩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便放下了,静静等待着乾元帝的问话。
果不其然,不多时,乾元帝便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和拓跋泓去骊山了?”
明珩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回禀道:“是的,拓跋泓说没看?过京都的风景,想去瞧一瞧,不过不熟悉京都的地形,就?让儿?臣陪同了。”
乾元帝又?问:“你们除了爬山还?做什么了?”
明珩将自己从踏入使馆起与拓跋泓这一天来做过的事一样?不落地都交代了,只不过隐去了拓跋泓对自己做过说过的一些暧昧事暧昧话。
乾元帝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良久才?问:“拓跋泓这个人你怎么看??”
明珩没有立即回答,垂首思?索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回答:“拓跋泓似乎与传闻有些出入。”
“哦?此话怎讲?”乾元帝靠着椅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明珩斟酌片刻回答道:“在没见到拓跋泓之前,儿?臣一直以为他与传闻一样?是个粗莽的勇士。但是儿?臣与他相处了一天下来,非但没在他身上看?到一丁点鲁莽的性?子,相反的,谈吐风雅,能言善辩,不像个勇士倒像个文?人。”
乾元帝笑道:“听你这意思?是对拓跋泓的印象还?不错?”
“……”明珩默然。
坦诚来讲,与拓跋泓的相处总得来说还?是比较舒畅的。拓跋泓是个很复杂的人,身上既有草原人的豪爽洒脱,说话直来直往毫不忸怩,却又?隐隐带着中原人的细腻温雅,总能轻易看?出自己此刻的情绪,然后不动声色地开个小玩笑逗他开心。
拓跋泓并不是单纯孔武有力的武者,他的才?华亦是不俗。虽然明珩与他只见了一回面,但与他的交谈中他能清晰感受到隐藏在那身绝世?武功之下的过人才?识。
其实他早该意识到的,拓跋泓若是个只知道以武力压制的莽人,又?如何能少年称王,而后又?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就?将当时积贫积弱的掖揉改头换面,变成?如今的草原上的王。
或许是父子连心,明珩的这些想法也?正是乾元帝对于拓跋泓的评价。
拓跋泓是真正的草原之主,是最厉害也?最危险的一匹狼。这种人最好不要与他为敌,否则最后的下场恐怕就?是被?他拆吃入腹。
所以,他既然说要和亲,说要安陵的六皇子,就?说明——他势在必得。
想到这里,乾元帝不禁叹了口气,看?向明珩的目光愈发复杂——对于这个儿?子,他虽说没有多少感情,但至少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当初听闻拓跋泓要与自己的儿?子和亲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愤怒。明珩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儿?子,是安陵的六皇子,如何能如女子一般出嫁。可是满腔的愤怒在塔泽以北的诱惑下,却最终没能发泄出来。
没有一个帝王不愿自己的王国开疆拓土,延绵万里。在这一点上,乾元帝的野心甚至比他的几位先祖还?要大。只可惜,毗邻的掖揉太过强大,只要拓跋泓不死,这块大骨头便终难啃下。
久而久之,对于掖揉,乾元帝的心情便愈发复杂。为了保卫疆土,他不得不笑脸以待,与掖揉保持友好关系;可内心却又?无法放弃征伐的欲念,永远将他看?作最强劲的敌人,时刻提防着。
掖揉此番为了和亲不惜割让塔泽以北,总算让乾元帝出了口气,因为他感觉这样?能让拓跋泓矮他一头。
因此,于情于理,乾元帝都是想搓成?这门亲事的,只是担心弄巧成?拙,会引起明珩的激烈反抗,这才?不敢表现出来。
可其实,明珩如何会不知道他的心思?,他也?明白这场和亲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是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想就?此认命,而且或许是觉得对自己内疚,一向对自己冷漠以待的乾元帝这些日子来对自己的态度意外的缓和,与自己说话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更多的是商量和询问。
明珩每每看?到乾元帝那欲言又?止的忧愁模样?心里就?畅快至极,索性?借着掖揉的这股东风,心安理得地接受周围人的小心翼翼。
关于拓跋泓,明珩没再说什么,乾元帝也?没有问他对和亲的看?法,又?关心了几句就?让人回去了。
明珩离开御书?房,慢慢悠悠走回了重华宫。半路上遇到了正要去御书?房面圣的太子。
“六弟!”太子远远叫住了他,快步走到明珩跟前,关心问,“听说你今日去见拓跋泓了?”
“是去了。”明珩并不否认。事实上,估计此时他和拓跋泓见面的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他想否认也?没人会买账。
太子问:“拓跋泓约你去使馆做什么?他没为难你吧?”
太子的语气真诚,面色也?略带凝重,似乎是真的在担心,明珩却不敢再信。当日在西北遇刺,他至今没找到幕后之人,但他却对神医那句“不妨去问问你那几个兄弟”耿耿于怀,他不愿相信是他那几个兄弟下的手,但是,他那趟西北之行本就?是暗访,朝中上下无人知晓,不可能是官员派的人。父皇也?更加不可能,思?来想去他还?是把目标放到了几个兄弟头上,而这其中又?以太子的嫌疑最大。
乾元帝十分信任太子,官员上书?的奏折都会让太子批阅一遍,能处理的就?直接让他处理。因此那份弹劾澄洲知府的奏折他理应也?是看?过的。就?连乾元帝做的决定也?都是太子从中商议的。因此明珩西北行一事,太子应该是知道的。
只是他依然不太愿意相信是太子暗中下的手,因为他找不出太子要杀自己的理由。时至今日,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明珩已?经?不愿再去猜测,只是,对于这几个兄弟,他不得不防。
因此对于太子或真心或伪善的关心,明珩也?只是淡淡道:“没有。”
“那就?好,”太子拉着明珩不让他走,继续道,“我正要去见父皇。”
明珩巴不得他赶紧走,便道:“那太子哥哥还?是快点过去吧,免得父皇等急了。”
“无妨,”太子一点都不急,还?有闲心与明珩扯皮,“六弟这是刚从父皇那里回来吧。”
明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太子追问:“父皇与你说了什么?”
“不过是一些寻常话罢了。”明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太子就?好像没看?到明珩越来越不好的脸色,自顾自道:“应该是为了拓跋泓的事吧。六弟,你也?别怪父皇犹豫,掖揉实力强大,我们暂时无法与他们兵刃相接。况且,塔泽以北的地一直是父皇心中的一根刺,拓跋泓此次竟然愿意无偿割让,换作是谁都会心动的。你要理解父皇的难处啊,六弟。”
明珩暗下眼眸,提了提嘴角:“我明白的,一切都是为了安陵。”
明珩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这一次太子没有再挽留。
望着明珩逐渐走远的身影,太子负着手,缓缓勾起了嘴角,转身朝御书?房走去。
东宫的太监总管六福落在他身后半步,倾身轻问:“殿下,您说惠王殿下会答应和亲吗?”
太子摇着头,冷声道:“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这件事哪有他答不答应的份。”
.
另一边,拓跋泓的马车离开皇宫后在傍晚时分回到了使馆。
留守在使馆里的阿史?那罕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待拓跋泓一下车,他便迎了上去贴在他的耳边耳语道:“大汗,小贺大人已?在屋里等候多时。”
拓跋泓眉头一挑,嘴唇不动地小声问:“他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来的,”阿史?那罕道,“小贺大人是乔装进来的,没人发现。”
拓跋泓点点头,抬脚进入使馆,径直回了屋。
拓跋泓推开房门,屋中的青衣男子正背对着他屋子品茶。挥退了手下,拓跋泓独自走了进去,顺便关上了门。
“等很久了?怎么不找人来通传?”拓跋泓走到那人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贺泽玺抿着嘴角,两道剑眉此刻紧皱着,面上没有一丝喜色。他没有寒暄,直入主题:“为何要和亲?”
拓跋泓轻轻笑了笑,喝了口茶低声嘟囔:“终于憋不住了?”
“我问你话,为何要和亲!”面对最疼爱的弟弟,贺泽玺第一次失去了温柔,此刻整满脸怒容,似乎那一刻就?要将人骂个狗血淋头一般,“你知不知你在做什么!”
“知道。”
“你看?你不是知道,是疯了!”贺泽玺动气骂道,“你居然为了一个明珩就?要割让泽塔,你不是疯了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拓跋泓坦然接受兄长的批评,平静问:“你不愿意我与明珩成?亲?”
“我为何要愿意?”贺泽玺反问,“不仅我不愿意,父亲也?不愿意,这些天要不是我拦着他早就?杀进使馆来打断你的腿了!”
拓跋泓苦笑,一副我就?知道这样?的表情。
贺泽玺见弟弟毫不悔改更加气急,猛然伸手扯下了拓跋泓面上的鎏金面具,举在他的面前怒声质问:“你自小带着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不就?是为了隐藏自己这张脸,不就?是为了不让乾元帝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要把他的儿?子娶回家!你现在是要让安陵的皇子知道掖揉的主君其实是卫国公次世?子吗?”
拓跋泓迟疑道:“明珩……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告诉乾元帝的。”
“你凭什么代替他,你觉得你很了解他吗?”贺泽玺也?意识到自己语气说重了,闭了闭眼,努力平静了下来,但,“晗欢,你自小就?极有主见,我与父亲从来不干涉你的决定,可这一次,你真的太乱来了!”
拓跋泓扶着额头苦笑道:“哥,我承认我确实是草率了,但我没有办法,明珩,我一定要得到。”
“为何,”贺泽玺想起自家弟弟与明珩的那一段孽缘也?是一阵头大,无奈叹息,“我没想到你对他的情感已?到底如此的地步。”
“不止是因为这个,更重要的是——”拓跋泓眼眸低垂,隔着狐裘大衣缓缓抚上了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哑声道,“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拓跋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