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听琴被重霜的态度取悦了。
他本想出来看一眼就回,见重霜安分守己,不再是前些日子情绪激荡的模样,耐心多说了一句。
“再等一会。我与你首座师伯、厉师伯在商讨。”
“是。”重霜规矩应道。“弟子先行告退,在台上等。”
“可。”路听琴转身,衣摆扬起,回到大殿。
重霜心中有些奇异。
路听琴素来冷漠,说话多厉声训斥,很少和他说些平和的日常话。这样对话,好像默认他们真是一对关系疏远的师徒,切分了往日,可以重新开始似的。
他的心怦怦直跳,怕路听琴不听,极快速地说道:
“师尊!你上次说什么时候明白了什么时候来找你,这句话还作数吗?”
路听琴半只脚踏进殿门口,闻言顿住。
“自然作数。”他想了想,补充道,“但如果你是来质问的,就算了。”
“弟子不敢。”
重霜快步登上台阶,候在门侧,眉眼平静。
“弟子仔细思考了数天,有想让师尊过目的事情,请问师尊何时有空闲?”
路听琴静静注视着重霜。数日不见,重霜像换了个人。
他喜欢这种疏离感,想了想,允许道,“今晚,坠月峰山居。”
话落,路听琴回过神,留意重霜的表情。
上次他看完坠月仙尊的笔记,到太初峰找重霜,也是类似这句话开场。重霜听见后,好似打开了某种灰暗回忆的开关,情绪瞬间涌上,难搞得不行。
出乎路听琴的想象,重霜没有怒、没有恐惧,躬身再拜,退到台阶下,安静等待。
“是。”
坠月峰。
天色已暗,路听琴站在山居院落中央,披白色大氅,沐浴月色中,仿佛一抹随时可消失、不属于此世的幽魂。
这是他在玄清门的最后一夜。
无量山在此地西南,轻功急速赶往,大概要半天以上的时间。厉三与他约定,明日清晨,遣一只灵鹿到坠月峰,将他送到寿西古镇。服药休整歇过一晚,再去无量山。
此去一路,变数未知。他决心在这一夜讨回重霜肋下生出的龙骨,趁着重霜状态还算稳定,尽快研究出方案来。
咔嚓。枯叶被踩断的声音。
路听琴的感知范围里,重霜轻功而来,落在据小院一段距离的路上,一步一步,不掩饰自己的声音,与先前的种种暗中隐匿,大相径庭。
重霜来到门口,见路听琴一如既往已在院中,一丝不苟行礼。
“劳师尊久等,弟子来了。”
“进。”路听琴冷漠道。
“是。”
重霜踏入小院,心中恍惚。
上一次,就在此地,路听琴立于中庭,对他说“各不相欠”。这是自那之后,他第一次有机会和路听琴面对面独处。
他发现一旦自己做出恭敬疏远的表现,路听琴的态度,就好了那么一点。
师尊……原来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吗?
那最开始的自己,过于放肆粘人,是逾矩了。
“你要说什么事,就在这说吧。”路听琴想不到比院子里更合适的地方
偏房、书房、卧房,甚至院外的桂花树,每一处,都有和重霜不愉快的回忆。
穿越前,路听琴深居简出,很少与人相交,更不会交恶。现在,就凭一次次吵过的架,重霜已经能登上他心中最不愿打交道的排行榜前列。
“是。”重霜轻呼吸,吐出一口气,尽可能用自己最平和的语气,对路听琴说道。
“先前师尊所言,弟子日夜思索。印象有一两处关于自身的异状,但才疏学浅,试图感受,总也感受不出来。弟子知道龙,知道失去理智的半妖,但师尊所言人龙混血,前所未闻,去藏书阁翻阅,也只找到只言片语。”
“但后来,太初峰练剑时,弟子遇见了异状……”重霜声音有一些不稳。
“恳请请师尊指点,这是否就是师尊所说,半妖的证明?”
重霜挽起单臂的衣袖,弟子剑出鞘,干脆利落,在手臂上划了一道。他下手冷静,毫不留情,剑锋划出长而深的伤口,涌出鲜红的血。
手臂前伸,让路听琴能轻松看清这道伤口。
路听琴双眸微微睁大。
从划开到伸手,这数息之间,重霜手臂上血液凝固,伤口翻处竟已有愈合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