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健川心疼了好半天才想起一件事。
儿子姜远去世之后,有人上门去收拾他的遗物。能捐赠的,都依据他生前的意愿进行了捐赠,不能捐赠的部分个人用品也分别封装,送到他的家人手里。
姜健川收到了他的一本手稿。
内容并不是什么专业的机密,大多数时候是按着日期记录一下当天的工作和一些零碎的心情。姜健川翻过两页便锁起来,不忍再往下看。
他唯恐在那些自己儿子亲手写下的笔迹里,会出现一些埋怨自己的句子,或是跟他有关的任何内容。
无论是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事情,在儿子逝去之后看见他记录自己的文字,都是让老人感到心痛如绞的事情。
直到来祭扫姜梨时,他才想起这个被自己丢下了很久的小本子。
他不知自己是因为某种冥冥之中的血缘羁绊,还是来源于老年人莫名的固执,终究还是把它带上。站在姜梨墓前的时候,就好像一下子和儿子孙女都见了面,爷孙三人在这里,以某种意义上的形态团聚了。
但没想到这个只做纪念意义的小本子,还真的有了用武之地。
虽然对他而言,里面记录的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只是一些琐碎的、毫无意义的心情记录。
但对于六岁的姜梨而言,那却是足以侧写她整个未来十年人生的机密之钥。
说不定她有了这些内容,就可以发现一些秘密,更顺利地完成任务,去十六岁时把父母救回来了呢?
姜健川立刻激动地将手稿取出来,递给她,颤颤巍巍道:“这是你爸爸生前记录的……”
爸爸的日记本?
小姜梨满是好奇地接过来,不知道该不该打开看。
说起来,真的有好久好久没有见到爸爸了。
姜梨鼻子抽了抽,想到曾经去爸爸的学校里玩的时候。那里有很多大哥哥大姐姐,都对梨梨特别友好,会给梨梨小零食吃,带梨梨一起玩,会夸她很聪明,连三年级的题都能做出来。
所有人都那么温暖而正常,从没有像这个时空里一样,遇见那些讨厌梨梨、为难梨梨的人。
她特别特别想念他们。
虽然这个时空里有很多人也很好,但她仍旧怀念二十一世纪初的世界。
虽然没有这么流畅的网络,没有这么多五花八门的新鲜东西,但人们过得朴素又认真。
那是属于她的时代。
姜梨抬头环顾了一下,抱着本子小碎步跑到角落里,找到一个空着的房间。她推开门进去,把本子放在桌上,又严实地关上了门。
她直觉自己看着爸爸的日记本,可能会哭出来。
所以想藏起来悄悄看。
那里面记录着的,是她和家人的未来。
她好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前方是未知的险境在等着她,等她去发现父母去世的真相,去挖掘被时间掩埋的东西。
爸爸记录的生活琐事虽然繁琐,但并不是没有重点。在姜梨出生之后,他就很少再写自己,大多是以记录姜梨的生活为主。
她仔仔细细地读着,每个字她都认识。每一句她都看得懂,她都能理解。
可越是理解,心口就越来越有种无法呼吸的疼。
无数的碎片像录像带一般条条放映,她甚至可以凭着文字想象出那些画面——
爸爸给她出很难的题,看见她做不出来就会放肆嘲笑她,心里却想着不愧是我女儿连这么难的题都可以试一试了;
看着她一天天的长大,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不再和父母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爸爸嘴上说最好你天天出去玩不要在家里烦我,心里却想着这丫头翅膀硬了,长大了,再也不会把爸爸当成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
小姜梨用手背抹着眼泪,心想还好没有在别人面前看,不然就要丢人了,梨梨才不是爱哭鬼呢。
她抽泣着翻了几页,翻到了她十几岁的时候。
日记里,终于出现了一个叫做“霍晋朝”的人。
就是那天,在实验室里遇见的大哥哥。
她仔仔细细地看起来,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和朝朝哥哥是怎么认识的。
从姜爸爸的视角来看,他们俩的友谊来得匪夷所思。本以为姜梨接近他最多不过能让他稍微有生气一些,愿意与人说话一些。可没想到,不知不觉的,姜爸爸就品出些不大对劲了。
在“朝朝”这个名字不被通过,两人冷战之后的某一天,姜梨没去研究所。姜教授清理着资料,随口问独自在办公室里做计算的霍晋朝。
“你和梨梨最近在吵架?”
霍晋朝顿了顿,笔尖未停,没有回答。
姜教授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道:“梨梨脾气有点任性,被我们惯坏了,她这么烦你这真是对不起你了,我回去会好好教育她的……”
“……也不是,很烦。”
霍晋朝没有抬眼,笔尖依旧在纸上写着。声音很轻,透着些冷淡和别扭。像是很久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抿了抿唇,放低声音,半晌才解释般道:“习惯了。”
少年掩耳盗铃一般的说辞,在姜教授眼里就成了欲盖弥彰。他“欸”了一声,十分理解地道:“你不用给我面子,她天天找你看题还总是学不会,太耽误你时间了,以后我来给她辅导……”
霍晋朝的笔终于停了一下。
他手臂曲线紧绷,沉默了好半天才终于抬起眼,一向平静的声线隐隐听出紧绷,“她很聪明。”
随后逃避似的躲开姜教授的眼神,垂头道,“不算什么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