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一日,陆赜高热退了,咳嗽也轻了许多,便辞别沈老先生?。
沈老先生?拖着?病体一直送他到村口:“个人自有个人的命数,你也不必劝我回南京去,我在这里?很好。等我去了,也不必扶柩回南京,就把我葬在北望的山上,年年都可见宣府重镇。”
陆赜撩了袍子跪下来:“老师保重身体,将来何愁没有王师北定之日呢?学生身负钦命,不能久留,就此拜别。”
二人上了马车,自那晚那番话之后,陆赜倒是正常了许多,一路上并不见逾矩之处。他自顾自看书喝茶,并不与秦舒多?说话。
三五日,便到了京西第一府、边防重镇宣府,还未进,便见巍峨的城墙雄关,门口等着?数十位惴惴不安红绿官袍的官员,站在领头的是一位二品总督,大冷的天他倒急得出汗,问左右:“快去前头看看,钦差大人到了没有?”
旁边是一位是胸前绣着獬豸的宣大御史林阖怡,虽是七品小官,却是代天子巡狩,监察百官,寻常地方官即便是总督巡抚,也十分礼遇。
他抚了抚胡须,道:“大帅不必着?急,这?陆赜从前也巡边过,不过例行差事。”
宣大的总督名唤杨勒,闻言站定:“这?个时节来,我只怕他来者不善。”话音刚落,便见前头探信儿的快马到了:“大帅,钦差陆大人已经到前面接官亭了。”
杨勒闻言,整了整仪容,果然片刻之间,就见前面数十甲卫拥着一辆青布马车缓缓而来,他上前几步,弯腰在马车前:“下官宣大总督杨勒恭迎上差,宣府乃边防重镇,下官不得擅离,因此未能专途远迎,若有失仪之处,还请上差宽宥一二。”
论官阶,陆赜是一品的尚书,他是二品的总督;论身份,陆赜是钦差,他是下官,外官礼谒钦差是要行跪拜之礼的。
但是杨勒做了六年的宣大总督,当惯了土皇帝,只不过托大弯腰拱手行礼,并不曾跪拜。
陆赜伸出扇子挑开帘子:“杨大人?”
杨勒见陆赜脸上带着笑,又想他也是在外面做过总督的人,并不是京里?那些喊打喊杀的清流,立刻堆着?笑道:“上差旅途劳顿,下官已经在总督府略备薄酒,替大人接风洗尘,还请大人赏脸。”
陆赜笑笑:“杨大人,论情谊,你我还是同一个座师,何用如此见外?只是我身负钦命,还得请杨大人到驿站接旨才是。”
杨勒一时听陆赜的语气缓和,又听闻陆赜手腕高,清流杂流都混得开,并非一味儿耍狠之人,笑笑:“既然到了杨某的地盘,陆大人何须去住驿站,自然下榻总督府才是正理。待大人梳洗之后,咱们宣府的同僚,自然要敬大人几杯酒才是。”
陆赜含笑点头:“总督府就不去了,我是京官,你是边将,避嫌还是要的。”说罢,便放下帘子,吩咐:“杨大人,驿站见吧。”
秦舒坐在他对面,这?几日两人也并没有说几句话,见此道:“这?一路上多?谢陆大人照应,你要到驿站下榻,恐怕我不便打扰了,就此别过了。”
陆赜垂着?眼眸不说话,手上松松握着一副疏竹扇子,那扇面随着马车颠簸懒散摇着?,道:“秦掌柜难道就不想知道,我要宣的是什么圣旨?”
秦舒不解,望向陆赜,听他接着道:“还是说秦掌柜已经知道了?”
秦舒摇头:“不敢!”
陆赜笑笑:“可见贺九笙也并未把你当做真正的心腹,你难道就不为自己打算吗?”说着他摇摇头:“你连我尚且不肯相信,何况贺九笙?我忘了,你避开大通票号,另外有一笔生?意,年年拨出数十万两,往海外而去。你说,要是大通票号的股东知道了,会如?何?”
秦舒听他轻言细语缓缓道来,手脚僵硬,这?是她的秘事,所知者不过一二心腹,是留给自己最后的底牌,连秦嬷嬷都不曾知道,她咬咬嘴唇:“陆大人,你要如?何?”
陆赜并不答话,听得外面丁谓道:“爷,驿站到了。”便施施然下了马车。
这?驿站修得富丽堂皇,陈设名贵,陆赜下得马车,便见宣大总督杨勒已经等在门口了,笑眯眯就要上前来。
陆赜横他一眼,从袖子里?拿出卷轴来:“这?是陛下的手谕,诸位大人验一下吧!”
杨勒顿时大惊,往常巡边不过是兵部行文,何曾降过圣旨?他当下理了理袖子,带着左右属官跪下,双手接过来,见虽不是明黄色的绫罗,却是上好蚕丝织就,四角绣了祥云瑞鹤,再看笔迹,端正雅容,的确是当今陛下的笔迹,再看内容,当下愣在那里:“这?……这……大通票号丢了二百万两,这?是关外的鞑子抢劫所至,此事具已查清,内外勾结之人已经明正典刑,还有甚可疑之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