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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朝来始向花前觉(1 / 2)


夜色渐次遁离,东方泛出第一缕晨光。

默延啜此去一夜未归,李承宷本来气定神闲,此时也按捺不住焦急,轻轻拍醒阖夜依偎在身侧的哲米依。

哲米依打个呵欠,揉揉眼睛,舒展一下四肢,掀开马车帘幕——沈珍珠合衣尚在熟睡中。再一次望向林中小道,忽的惊喜的叫唤起来:“承宷,可汗回来了!”

沈珍珠一宿未睡着,方假寐小会,旋即惊醒。

林中宿鸟鸣啼,哗啦拉四散飞遁,曦光掩映中,默延啜大步流星走来,胁下似是挟有一庞然大物。

哲米依和李承宷三步并做两步迎上去,李承宷问道:“打听到什么消息?”

默延啜嘿嘿一笑,将胁下之物随手掷地,发出“通”的响声:“问他,什么都可以知道!”李承宷俯身一瞧,这“庞然大物”原来是一个人——身材魁梧,着明光重甲,瞧那服制花色,官阶竟然不小,滚倒在地上,眼睛瞪得浑圆,却不发一声。问道:“可汗,他是谁?”

默延啜足尖随意点去,解开那人被封的哑穴,谑笑道:“此人是安禄山新封的靖国大将军薛嵩。安老贼的内政外务,随意问他便可。”

默延啜此次孤身深入长安城,秉的是擒贼先擒王之旨。先是伪装便夫入城,入城后方知他回纥都城与长安相较,真是小巫见大巫,微不足道。长安城规划严整,各处坊、街、市布置相仿,他转了一圈,险些迷路,但终于接近皇宫,没有李承宷指引,不敢冒险入宫,匿于宫门之外,决意擒将一名要害官员,既可打听长安军务要情,又能拿到令牌安然出城。

这薛嵩可谓倒霉透顶,傍晚方领旨接了“靖国大将军”的印绶,喜冲冲入宫谢恩,出宫后随从恭维的一句“大将军”,便叫默延啜将他盯上。默延啜虽不敢轻入皇宫,出入薛嵩府邸却如入无人之境,趁薛嵩更衣之际将他制住。安禄山在长安城实施宵禁之严更甚玄宗之时,当晚无法出城,待到次日凌晨,默延啜令薛嵩着人准备马车,拿了令牌,大摇大摆的从城门而出。出城数里后,弃马车挟薛嵩至林中与李承宷、哲米依会合。其间虽有惊险之处,但薛嵩贪生怕死,处处配合默延啜,让其有机可隙。

薛嵩面色如土,已无半分“大将军”威风模样,身上只抖瑟颤动,显是十分害怕。

默延啜扬手对哲米依道:“去取纸笔。”哲米依依言取来笔墨纸砚。

默延啜又是一脚,踢开薛嵩上身穴道,说:“快将安贼的长安、洛阳驻防图画出来。”薛嵩大汗淋漓,本欲狡言不画,却一路见过默延啜手段,心想还是先保住自己性命,万事才可商量,提笔就地写画起来。想想画画,不多时就捧于默延啜道:“小将画好了,请大侠过目。”他摸不透默延啜身份,见他武艺胆略如同天人,长相与中原人士略有不同,遥记以往薛鸿现说过,塞外天山多有异侠,便只以“大侠”相称,以博好感。

默延啜展开其中一张瞧了两眼,皱眉将图揉作一团,喝道:“你这大将军,八成是不想活了!”指着图中一处说道:“此处明明是民宅,怎能驻扎下一万军士?莫怪我一剑取你性命,再捉一人来画!”原来薛嵩自作聪明,有意涂改驻防兵力情况,可怜他肚中墨水实在有限,瞒不得精明过人的默延啜。

薛嵩拿笔的手颤个不停,将心一横,心道这图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保得性命,还怕不能重新调防?

哲米依忍笑磨墨,见他重拿一张纸,想想写写,圈圈划划,捣鼓好大一会儿,终于又画成两张图。

默延啜稍觉满意,又将安禄山喜好、内政措施、兵力粮草诸种情况一一问薛嵩,薛嵩此时竟是知无不言,只盼能早些脱身。

默延啜瞟他一眼,道:“薛将军倒是配合,这样罢,我饶你一死!”薛嵩大喜,连连称谢,眼巴巴盼着默延啜解开他下身穴道。

“只是,我既已出手,手下从没有全身而退之人,”默延啜瞟一眼薛嵩下肢,薛嵩全身一寒,听他说道:“这样罢,你留下一双腿在此。”说话间朝哲米依使了个眼色。

薛嵩吓得瘫软如泥,似乎连饶命的话也说不出了。

哲米依跟随默延啜多年,早已明白他的意思,在旁叫道:“爷要砍下这个人的腿?我害怕见血腥,还是不要吧!”

默延啜道:“我言出必行,怎能收回?”

哲米依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瞧瞧薛嵩,又瞧瞧默延啜,道:“爷,我看这位将军也不是大奷大恶之人,容我给他求个情,若他还能道出一些机密要事,就不要砍他的腿了。”

默延啜不屑的望着薛嵩,口上说:“他还能知道什么机密?”

薛嵩却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脑中拼命搜刮所知的“机密”,其实他脑子笨拙,并不得安禄山信重,除了驻防之事非得让他知道外,所知的“机密”委实有限得很,绞尽脑汗思量一番,竟再没有可说之处,焦急处灵光一闪,道:“我知道一个机密——大唐广平王妃还没有死!”

李承宷这一惊非同小可,上前抓住他衣领道:“你说什么?广平王妃没有死?”

默延啜微微一笑,截断他的问话,道:“这算不得什么机密,还有什么机密可说?”

薛嵩顿时泄气。朱门甲第无一半,天街尽踏公卿骨,安禄山军队入长安城后,杀的王公贵戚哪里算少,一个王妃死没死早不是甚么了不得的事,拿出来说自然不会引起此人注意,当下垂下头,随口道:“看来,大唐德宁郡主被掳,今日未时刨心剜肝生祭安庆宗,更算不得什么机密。”

沈珍珠脑中轰然一炸,远远的坐在车中,只疑听错。

听李承宷惊奇问道:“德宁郡主不是随军去了灵武?怎么会被掳,你休要唬人!”

薛嵩察言观色,知道要保自己性命,就在这“德宁郡主”身上,急忙答道:“这我也不晓得。只知道这回房琯率兵攻打长安,德宁郡主竟然混在军中前来,被晋王掳住。”

沈珍珠手扶车壁,抑制不住五脏六腑错位般的惊悚剧痛,无力安稳而坐,马车仿若亦随她的心跳颤动。

可怜的婼儿,她的心事,瞒过李俶,瞒过她沈珍珠,瞒过天下人,总归不能欺瞒过自己。她为何随军前来长安?是为安庆绪的婚事,还是印证她自己的心?此情何堪啊,竟落入敌手。安庆绪早非昔日,怎能容情于她,岂会心慈手软!

薛嵩絮絮叨叨解释着。其实当日长安城破,安禄山为报安庆宗之仇,已是大开杀戒,将霍国长公主、驸马杀于崇仁坊,并活挖其心,掏出来祭尊安庆宗,同时用铁制锐器撬开脑盖残杀杨国忠、高力士亲党八十三人,血流遍地。越日又杀死皇孙及皇室郡主、县主二十余人。昔日金枝玉叶身,一朝凋残无人问。此番生擒德宁郡主,恰逢今日是安庆宗生祭,竟是如获至宝,安禄山乃是打算亲自主持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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