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花玉龙整个人浑然被定在原地,那双杏眸怔怔,顷刻间有水纹流淌。
她见过这首诗,是在阿耶的书房里。
那时她还好小啊,六岁连字都认不全,听着阿耶教她念诗,边念边唱,好叫她记住,但唯有这首诗,他从不教。
后来她认字了,把诗抄了下来,回去问师父,师父说:“它叫《绿衣》,是一首悼亡诗。在先秦的时候,相传是邶地汉族的一位丈夫,在妻子去世后,目睹了她的遗物,倍感伤心所作。”
恍惚间,此刻的花玉龙回到了那个从前,她仰头能看到天心观的殿顶,师父正对着小小的自己说道:“后面两句是‘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小玉龙问道:“那这是什么意思呢?”
师父摸摸她的头,温声解释道:“丈夫想念已故的妻子,但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愁肠百结,就只好对着这绿衣上的丝,说‘这是我妻子织的,就是合身’;看着葛衣,就说‘我妻子做的,就是凉快’,我妻子做什么都很合心意。”
小玉龙似懂非懂,歪着头看师父。
师父眯了眯眼,道:“他说了那么多,不过是五个字:‘我好想你啊。’”
我好想你啊……
花玉龙的眼角,滚下了泪来。
阿娘是什么时候离开我们的呢?
眼前的场景忽然一换,花玉龙站在写有“花府”二字的大门前,黑夜中有冲天火光漫起,舔食着四周的院墙——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突然,一道外力将她推搡倒地,伴随而来是漫天的扔掷:“都是这个灾星,克死了她娘亲,还要连害左邻右舍,她就应该被烧死!”
花玉龙缩在墙角,双手抱着头,有什么东西砸到她脑袋,“砰”地一声,粘稠的液体糊着她双眼,白皙手背被碎石擦过,血痕斑驳——
“我不是灾星,我不是!你们走开,走开!”
她稚嫩的愤怒里,是带着哭腔的呼喊,声音破开瞬间,掌心挥过之处,火苗啸忽窜到了这些人的身上。
“啊!魔女,魔女放火啦!”
“我不是,我不是魔女,我不是……”
“魔种降世,你就是天生的魔种!”
花玉龙拼命摇着头,这黑夜已被火光刺穿,她站起身,看见被她烧伤的人滚落在地,痛苦不堪,烧着的房子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浓烟滚滚,恶臭难闻。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难道,难道我真的是魔种?
那些火仿佛在她心头碾过,焚烧,花玉龙手心用力捂住胸口,喘不过气,无处可逃,四面八方都是围住她的人,要把她扔到火里……
“玉龙,不要看!”
突然,一道温热的掌心覆上了她的双眼,顷刻,这幻境里生出的喧嚣地狱,烟消云散。
鼻翼间,一道清冽的神香萦绕,她身子颤了颤,意识清醒了半分,抬手抓着那人的手腕,轻带了下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脸颊上涟漪滚烫的泪水。
模糊的视线触及那张熟悉沉静的面孔,心头的余悸才终被熨帖而过。正要开口说话,眼角的余光再次瞥见玄策身后的那两个女子,拿着琵琶的西璧,此刻见玄策回了来,玉臂一拨,似有无数金针自琵琶槽倾卸而出,朝他们俯冲刺来!
此时花玉龙还抓着玄策的手,下意识将他往身后一带,脚步上前挡在了他身前,抬起带着桃音镯的左手,迎着那如雨丝般的金针,一双眼眸透着狠意,生气,她很生气:“便是我这个魔女,来要你们的命——”
啸忽,那手镯似蹦出了一道有质的光盾,笼罩在他们面前,抵住金针的瞬间,发出“铛铛铛”的撞击声,那些金针竟是都被反射了回去!
玄策没料想这丫头竟胆大到要护着他,遂右手迅疾挥动断水剑,朝见空隙,朝东珠刺去。
此刻,山原和竹猗,希夷三人分坐在花坛的乾坤兑方位,见那两个歌姬被玄策和花玉龙打得渐渐失了分寸,更不敢懈怠,紧守闭音阵,牵制幻音境。
而西璧眼见花玉龙方才如此护短,突然,红唇裂开了一道笑,收了攻向她的金针,手腕一转,竟是朝坐在兑位的希夷杀了过去。
“希夷!”
花玉龙心跳几乎蹦到嗓子眼,忙追跑过去,就在西璧抓住希夷肩膀的瞬间,花玉龙吓得伸手去抓,不料西璧反手琵琶一挥,朝花玉龙狠狠打了过来。
踉跄倒地的瞬间,花玉龙不忘顺势抓住了西璧手里的琵琶!
西璧惊呼一声,没想到花玉龙竟力气如此不小,惊愕地正要夺回琵琶之时,只见花玉龙眼角一勾,扬起下巴,幽幽念道:“晴者心火,天地炎炎——”
西璧瞳孔一睁,顿觉有灼热传至手中!
是火!
花玉龙嘴角的笑,在西璧看来如地狱使者,来葬送她心爱的琵琶:“你竟敢烧了我的琵琶!啊——你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