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看着眼前的这?个?叫尤铭的年?轻人。
他的眼中没有邪气,但也没有正气。
如果自己还年?轻,年?轻二十岁,他还有心力去?教导这?个?年?轻人,引导他走?向正途。
但他已经没有那个?时间了。
人到了这?个?年?纪,能做的越来越少。
周老深吸一口气。
他说:“我没准备要你的命。”
尤铭就站在他们面前。
周远有些奇怪的看着尤铭,原来尤铭有这?么高吗?他的神情一直这?样冷漠吗?
“我知道?。”尤铭点头,云淡风轻,“你想让我再也用不了方术。”
周老笑了笑:“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
尤铭看着周老,周老此时的表情依旧慈和,岁月赋予他经验和智慧,以及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和软弱。
就好?像不怕死?的都是年?轻人,人年?纪越大,就越恐惧岁月流逝,容颜衰老。
“但我不愿意?。”尤铭认真地说,“我把这?个?当成?是我的事业。”
周老:“你可以找到新的事业。”
尤铭摇头,语气平稳却十分?坚决:“如果有一天我要改行,一定是因为我自己想改,而?不是被别?人逼迫。”
指尖剑和指尖火都没有用,周老现在能依靠的只有嘴炮。
但尤铭没准备一直跟他说下去?。
那太浪费时间了。
“云瞳,走?了。”尤铭转身,他身后的邪灵慢慢变小,重新变回了以前的大小,从背部跳到了尤铭的肩膀上。
只有周家祖孙站在原地看着尤铭离开的背影,却无可奈何?。
周远也是第一次清晰的发现自己和尤铭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大的仿佛天冠地履。
从他接触方术开始,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他也确实当得起天才这?个?称号。
但他现在不敢确定了。
如果他算是天才,那尤铭是什?么呢?
周远陷入了自我怀疑。
周老却在叹气:“他若从善,当然是好?事,要是从恶,谁能拦得住他呢?”
尤铭已经开车走?了。
他们站在这?里连车尾巴都看不见。
周远目光复杂:“我们能怎么办?”
周老又叹了一句:“看来只能先住在这?边了,既然限制不了他,就只能先观察。”
虽然他也不知道?如果尤铭真的从恶,他们能怎么办。
坐在车里,尤铭注视着前方。
云瞳在后边用近乎怂恿地语气说:“他们那样自以为是的天师就是欠教训,以为全世界就自己最牛,什?么都想管,您刚刚就该多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尤铭:“然后呢?”
云瞳一愣,没明白尤铭是什?么意?思。
尤铭的语气很冷淡:“你是想我把他们杀了吗?”
云瞳没敢说话。
尤铭:“你很恨人类。”
“但你以前也是人。”
云瞳:“我曾经是人,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只当了八年?人,却做了两千多年?的鬼。”
他已经不记得当人是什?么滋味了。
当人的那段记忆也不怎么好?。
尤铭问他:“你是怎么死?的?”
云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时候我家很穷,好?像还有很多兄弟姐妹,每天都吃不饱肚子,树皮草根,有什?么吃什?么,后来我爹……那个?男人跌断了一条腿,地主把牛和地都收走?了,他们就把我卖了。”
“我好?像不是第一个?被卖的,但肯定不是最后一个?。”
刚死?的那一百年?,他就守在曾经的家人身边,但不是因为舍不得,只是想看他们会是什?么下场,想看看他们卖儿卖女,最后结果如何?。
村里的穷苦人家哪怕典儿卖女,也是送去?有钱人家当奴婢,虽然是卖身契,但总有盼头。
但他家父母为了卖出更多的钱,只跟人牙子说随便卖去?哪儿。
“被卖以后很快就死?了。”云瞳没有更仔细的说下去?,他略过了那一段。
他的父母最后还是穷困潦倒,把卖孩子当做一项营生,那个?男人瘸了腿干不了重活,发现卖孩子是个?来钱的好?生意?,就一直生,大了就卖出去?,小的就让大些的带。
反正是要卖的,也不必好?好?养,饿不死?就行。
至于那些钱,几乎全都被挥霍了,也不能算挥霍,毕竟他不干活,柴米油盐穿衣吃饭都要钱。
他娘因为总在生孩子,最后难产死?了。
然后那个?男人又买了个?媳妇,继续生,继续卖。
后来他生不出来了,就让他媳妇去?找村里的男人。
等他躺在床上等死?,他媳妇就跟人跑了,最后的日子云瞳就守在他身边。
看着他没人照顾,明明活着,却像具尸体一样腐烂。
女孩们都被卖去?窑子里,男孩长得好?看的就卖去?有钱人家当戏子。
云瞳就是被卖去?有钱人家,被那家的大少爷玩死?的,他到死?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后来当了鬼,他有更多时间去?思考,这?才明白,他的错就是被生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去?投胎了,当人没有当鬼好?。
那个?男人死?后,魂魄要过鬼门关,云瞳看着他走?进鬼门关,走?上奈何?桥。
他没有动手,现在他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动手。
可能是那个?男人在他小时候也疼爱过他,偷偷存了几个?铜板,给?他买了个?烧饼。
也曾经抱着他,跟云瞳说自己会多挣钱,送云瞳去?私塾读书,以后不用地里刨食。
后来,云瞳就开始飘荡,他有满腔的恨意?,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宣泄。
那恨意?将他整个?吞噬,有时候他还会想,要不要去?找那个?男人的投胎转世。
他想了,也去?找了,可惜没有找到。
谁知道?这?辈子那男人会投胎成?什?么。
是猪狗牛马,还是昆虫飞鸟?或者是人?
太多了,哪儿找得到呢?
云瞳坐在车后座,尤铭播放音乐,一段钢琴曲在车内响起。
温柔又舒缓,云瞳闭着眼睛,闭着闭着就睡着了。
有了人身以后,好?像跟人没什?么区别?。
也有口腹之欲,也需要休息。
虽然是假的,但无数鬼魂趋之若鹜,想要这?样的一具身体。
尤铭刚到家,打开家门走?进去?,就听见里头的说笑声,家里来了客人,尤妈妈正在跟人聊天。
尤妈妈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
她的朋友其实并?不多,以前来往的那些富太太现在联系已经变少了。
能让她带到家里来的,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尤铭走?到客厅,准备跟客人打个?招呼,这?样显得礼貌。
但是尤铭刚走?过去?,尤妈妈就站了起来,一脸笑容地说:“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饭菜准备的怎么样了。”
她还转头对坐着的人说:“你们今晚一定要流下来吃饭啊!”
尤妈妈说完话就风风火火地去?了厨房。
只留下尤铭站在原地,云瞳还站在他身后,尤妈妈刚刚竟然没有看见云瞳。
可能是太矮了,还被尤铭挡着。
坐在沙发上的是杨荣宝,杨荣宝身边还坐了个?秃头,看不出来是中年?人还是老年?人,因为没有头发,又胖,脸上的皱纹都被脂肪撑平了,第一眼看过去?像是四五十的人,第二眼看上去?又像是五六十岁。
尤铭觉得自己要是年?纪大了,还是胖一点比较好?,显年?轻些,皱纹没那么明显。
“师傅,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尤铭。”杨荣宝很兴奋,有点与有荣焉的感觉,“特别?厉害!”
然后转头又对尤铭说:“这?是我师傅,你叫他郑叔吧,专门过来看你的。”
尤铭想到了那个?大概也是专程过来看自己的周老。
他表情有些无奈。
总不能再上演一遍刚刚发生的事,真是太麻烦了。
郑叔笑得像个?弥勒佛,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
他穿着西装,但也并?不像是成?功人士,反而?更像是那种?卖假货的老板,一副“我到处都冒着坏水”的样子。
“郑大师。”尤铭先打招呼。
云瞳伸出脑袋看了眼郑叔,大约是觉得这?人的脑袋很有趣,多看了几眼。
郑叔的没有头发,所以头型很明显,他的脑袋跟正常人的不同,更高,头顶也更尖,不仔细看的话会让人觉得橄榄球成?精了。
“不要这?么客气,叫什?么郑大师。”郑叔摆摆手,笑眯眯地说,“来来来,过来坐。”
尤铭坐过去?,郑叔十分?亲热的打量着尤铭的脸,这?是在看尤铭的面相,还温声细语,仿佛尤铭是个?宝宝般地问:“我看看你的手相。”
尤铭又摊开手给?他看。
郑叔看完后对杨荣宝说:“果然跟你说的一样,从小体弱多病,少年?早夭的命相。”
杨荣宝连忙点头:“我就说我没撒谎,你偏说我骗你。”
郑叔轻咳了一声:“你说的那么玄幻,我没啐你就算好?的了。”
郑叔又笑眯眯地看着尤铭,还是那副直冒坏水得模样,以诱|骗的口吻说:“你拜师没有啊?”
尤铭看着郑叔,眼神中透露着疑惑。
难道?这?个?郑叔看不出来自己身上的问题吗?
还是他看出来了,也依旧想收自己当徒弟?
“那个?姓周的来找你了吧?”郑叔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提起周老的时候口吻还带着鄙夷,“他们家就那样,家学嘛,外头的术法在他们看来就是野鸡术法,谁都看不上。”
“早年?我刚出名的时候,他们家还来找过我麻烦,说我一看就是邪魔歪道?。”
郑叔笑着说:“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他家肯定找过你,你别?担心,他们家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广州那边的天师谁不知道?他们家?就是觉得自己家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