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暂且没法入浴,见谢珽换下的衣衫凌乱堆在杌凳上,便捡起来放在长案随便叠了叠,准备待会交给人浆洗。
没多会儿,浴汤齐备,花露香浓。
阿嫣才褪了衣衫坐进浴桶,就见卢嬷嬷绕过屏风,轻手轻脚走到跟前,凑在她耳边低声道:“王爷既已沐浴了,今晚定是要留宿的。出阁前夫人教的那些话,王妃都记得吧?”
热气蒸得人浑身懒倦,阿嫣惬意的阖着眼打盹,含糊道:“哪些话?”
“就是闺闱之事。”
卢嬷嬷瞧她像是忘了,叹了口气,低声提醒道:“男女成婚,同床共枕,总是要经历这一遭……”
话没说完,浴桶里水波花瓣摇动,阿嫣两只手攀着桶沿,嗖的一下,窜到那头去了。被热气蒸出红晕的脸因这话涨得通红,就连耳朵尖都像被火烧过似的,她将身体往水里沉了沉,话都有些结巴了,“我记得、记得的。嬷嬷别说了!”
卢嬷嬷低笑,“当真?”
“当真。”阿嫣赶紧点头,又催她快些出去。只等卢嬷嬷笑吟吟走了,浴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她脸上的烧红还没褪去。
母亲教的那些话羞人的她自然记得。
但她跟谢珽……
阿嫣捂着脸摇了摇头,将那些荒诞的念头赶走,觉得以谢珽的冷傲心性,应不至于仓促对她下手。
但待会毕竟要同榻,心底里难免因卢嬷嬷的提醒生出些忐忑。她在浴桶中坐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添了两三回热水,才硬着头皮起身擦净,将浑身认真抹了香膏,又擦拭一遍,换上寝衣。
而后深深吸气,推门而出。
……
屋里明烛晃耀如昼,安静得针落可闻。
外头的帘帐都已垂落,红绡锦帘隔出逼仄的天地,没了卢嬷嬷和玉露陪她入睡,换成了她和谢珽。而谢珽早已上了床榻,将修长的腿搭在床沿,不知从哪里寻了本兵书,正默然翻看。比起前几晚独自睡觉的自在,今夜她显然已无从偷懒。
这一瞬,阿嫣清晰意识到,她是真的成婚了。
跟这个素未谋面,并不熟悉的男人。
夜已颇深,该熄灯安寝了。
但谢珽还在看书。
阿嫣捏紧袖口站在榻后,有点无所适从。
床榻上,谢珽等了半天也没瞧见她的动静,不由唇角微动。
从她走进浴房到这会儿,两三盏茶的功夫都过去了,他都怀疑她是不是太过紧张,晕倒在了浴桶里。这会儿又傻站着不吭一声……他搁下书卷,侧眸道:“打算站一宿?”
阿嫣下意识摇头,“殿下还要看书吗?”
“不然呢?”谢珽回过头,挑眉觑她。
烛光下他的脸丰神如玉,惯常清冷的双眸湛若寒潭,倒是唇角噙着点意味不明的笑,轻捻指腹,似有所指。
阿嫣脑海里霎时蹦出母亲教她的床帏之事,觉得他是误会了,赶紧摆手道:“殿下慢慢看,别伤了眼睛就好。”
说话间,慢慢挪到了榻前。
谢珽稍稍收腿,目光仍落在书卷上,“你睡里面?”
“好。”阿嫣听从安排,从床尾挪到里侧。
钻进被窝,规矩躺好,外头的烛光被谢珽岿然而坐的身影遮挡,昏暗的环境原本极易勾动睡意。阿嫣却半点都没困意,脑海里似有根弦紧绷着,让她闭着眼都忍不住留意周遭东京,听见谢珽翻书的声音时,心头都能不受控制地跳一跳。
这个男人,怎么还不睡?
他不熄灯睡下,她心里总不踏实啊。
阿嫣偷偷将眼睛眯开条缝,看到谢珽看得认真,连姿势都没变。
她只能等着,许久,又眯眼偷觑。
头顶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在猜我为何过来?”
声音不高,却惊得阿嫣心头骤跳,意识到这人后脑勺都可能长着眼睛后,索性没再装睡,只抬眸瞧着他,道:“听闻近来殿下忙于演武的事,早出晚归脚不沾地,外书房都未必寻得到踪影。春波苑深处内宅,不像外书房方便,殿下怎么有空过来?”
她的声音柔软,却不无试探之意。
谢珽淡声道:“放心,只是睡觉。”
说话间,目光投向她,就见阿嫣浑身裹严实了钻在锦被里,只将小脸儿露在外头,连脖颈周围的锦被都掖得严丝合缝,分明有点紧张。他忽而玩笑心起,微微俯身凑近,在她半尺外低声道:“或者你以为,我是来补上洞房之礼?”
离得太近,他的鼻息落在她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阿嫣觉得谢珽这张脸生得着实好看,俊眉修目,鼻梁高挺,虽是沙场征战冷厉杀伐之人,肤色却极匀称,也没什么瑕疵,凑近了看尤其精致。
但天地良心,她可不是没自知之明的人。
新婚之夜,他挪开花扇就去了外书房,分明是拿她当摆设。且这男人心高气傲,既然年逾二十不近女色,守身自持,对这种事定是颇为看重,不会轻易敷衍。若他真为一纸赐婚就跟新娘有了肌肤之亲、夫妻之实,他就不是以桀骜心性闻名四海的汾阳王了。
但这种话她不敢说,只无辜眨眼。
谢珽闷笑了声,直腰坐起时,口中传来似笑非笑的低语,“你才多大,都还没长开吧。”说着话,目光迅速扫过锦被下她的胸脯腰身,而后落回书卷,回到方才清心寡欲认真看书的模样。
阿嫣闻言,心中微怒。
他这是什么意思?嘲笑她的身材么?十五岁的姑娘多半都还在长身体,她这身段在同龄人里已是出挑的了。又没吃灵丹妙药,更未经妙手调理,还能在苗条纤秀的身体上长出丰腴的景致不成?
以为谁乐意嫁给他呢?
嘁!她心中暗嗤,知道谢珽果真只是来睡觉,忐忑消去后,再不愿多看他一眼,转过身朝着床板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