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珽眸色微紧,下意识牵住她的手,将衣袖撩起,就见皓腕雪白,如凝霜雪。
好?在躲得快,没?烫着。
帐中玉手纤软,柔若无骨,他虽曾在夜里碰到过她的腰肢□□,却还是头回牵她的手。那样温软的触感,酥酥麻麻的爬进了心底。
谢珽眸色微动,见小?姑娘悄然收回手,似有些不?太自在的赧然,自觉过于紧张了,清了清喉咙,取筷箸挟了两个肉丸给她,又道:“还想吃哪个?”
“鱼片、鸽子蛋。”阿嫣低声。
谢珽依言挟了给她。
风过梅林,铜锅里热气蒸腾,两人间似陷入某种微妙而暧昧的尴尬。
谢瑁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今日这筵席,人似乎并不?全。琤儿在书院里,不?好?告假过来,倒是表妹闲着无事,怎么没?过来?祖母,莫非她是病了。”
仿若闲谈的语调,似随口一提。
老太妃原本含笑赏梅,被?这话触动伤心事,伸向?铜锅的筷箸顿住,悠悠叹了口气,垂目不?语。
旁边武氏便道:“她在红芦馆,暂未过来。”
“这事我听?说了。表妹思念姑母,说是要迁到那边闭门?半月。如今时限已过,怎还不?见她露面?府里难得齐聚,让她孤零零在屋里坐着,岂不?冷清?我听?说她之所以迁走,是因得罪了王妃?”说话间,那双狭长?的眼睛扫过阿嫣,而后望向?武氏。
阿嫣挟菜的手不?由顿住。
她听?田嬷嬷提过,谢瑁的生母当?年是难产而死,谢瑁也由此落下腿疾,自幼长?在轮椅上。武氏嫁过来后对他视如己出,每尝他病了,都会衣不?解带的照顾,也曾寻医问药想治好?他这腿疾,只?可惜心血空费,并无起色。
照理说,谢瑁当?感激才是。
但不?知怎的,他对武氏似乎始终有隔阂,性情也颇阴冷,不?甚与武氏亲近。
武氏原也不?是要讨好?谁,当?初尽心竭力的照顾教?导,无非念着他是谢衮的骨肉,又自幼丧母落了腿疾,瞧着于心不?忍。等他安然无恙的长?大,满腹才学,又涉足政务有了羽翼,便也放了心不?做强求。
如今抱了孙子,长?媳越氏也颇恭顺,武氏又琐事繁忙,母子俩便愈发疏远。
此刻谢瑁忽然提起此事,语气不?算太好?。
武氏坐在上首,面色微沉。
……
身在王府久居尊位,武氏其实也很清楚,这府里各个都是人精,即便互为骨肉瞧着亲近,到底各有子嗣,前路不?尽相同。
有爵之家,兄弟相争原就是常事,哪怕谢珽如今已能服众,想让叔侄兄弟尽数归心,天皇老子都未必做得到。即便在后宅,彼此安插眼线打?探消息,暗里的风波她都知道。
惩治秦念月的时候她就料到了,府里就这么大点地方,这消息是瞒不?住的,只?要老太妃和秦念月不?甘心,有心人总能打?听?得到。
当?日在碧风堂定调,不?过是为通个口风对外?人交代,女眷们各怀心思,也都没?什么异议。
谁料今日谢瑁竟会忽然发难?
他既提及阿嫣,显然已知晓事情的经过。
武氏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将筷箸轻轻放在案上,环视了一圈,沉声道:“不?是得罪王妃,而是冒犯王妃,扰乱后宅,行事不?知轻重。”
“窥探行踪罢了,罪不?至禁足吧?”
“但此风不?可助长?!”
“可她终究还是个孩子,既住在这府里,自是心系王府的。她久在闺中,没?经历过波折,做事的法子是失当?了些,但她的初心却仍是为咱们谢家。倘若父亲在世,瞧见外?甥女行事冒失,想必只?会耐心教?导,而非出手惩治。母亲素来雷厉风行,对表妹的疼惜之心,终归比父亲逊色几分。”
这话说得未免薄凉,饶是武氏心性刚毅,闻言也稍稍变色。
就连谢珽的神?情都沉了下去。
“依大哥的意思,当?如何处置?”
“谈不?上处置。”谢瑁慢条斯理的斟酒,口中道:“表妹是姑姑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父亲和两位叔叔都极疼爱。府里中馈之事素来由母亲操持,母亲对二弟和三?弟自是寄予重望费尽心血,对表妹难免疏于教?导,以致如今犯错。既然行止有差,教?导改正便可,若只?一味惩治,难免有愧姑母在天之灵,让她寒了心。”
席上片刻安静,阿嫣听?得几乎想笑。
合着秦念月心术不?正,又被?满府溺爱,将郡主遗孤纵容成那样,到头来却成了武氏疏于教?导?她即便入谢家不?久,瞧着碧风堂素日的忙碌,便知武氏对这座王府当?真是鞠躬尽瘁,极为用心的。
这种话实在过于忘恩负义。
阿嫣自入谢家便得婆母照拂,日日相处,敬佩武氏的心性之余,亦渐渐处出了感情。见婆母被?这般冷言中伤,心中不?忿,不?由道:“据我所知,表妹是自幼养在照月堂里,由祖母亲自教?导的。怎么如今,反而成了母亲疏于教?导令她犯错?”
话音未落,就见谢瑁遽然抬眼。
他的神?情是真的阴沉,迥异于谢珽威冷慑人的气度,他像是站在暗影里盯过来的一双眼睛,藏着几分阴怨,让人无端脊背发凉。
阿嫣下意识揪紧了衣袖。
谢珽的手指便是在这时覆上她的手背,安抚般轻压了压,而后盯向?兄长?,道:“教?了数次仍不?改秉性,就该小?惩大诫让她记住教?训。大哥难道想姑息养奸,将姑母的骨肉教?成无法无天的莽撞之辈?”
极平静的声音,似不?掺情绪。
但两道锋锐的目光逼视过去时,却仍令谢瑁心生忌惮。
厅中气氛稍滞。
二叔谢砺便笑了声,“阖家聚着赏雪,有话好?好?说就是,何必争执起来。瑁儿也是惦记你姑母,不?忍念月落单了冷清,各有主意罢了。念月的身份毕竟不?同,河东军中战死的将士无数,她是靖宁的遗脉,咱们如何待她,便是如何待将士遗孤。你若为了王妃苛待于她,难免令将士寒心。”
“珽儿,听?二叔一句劝,适可而止吧。”谢砺说着,举了举酒杯,打?圆场般先行饮尽。
满厅目光不?由落向?谢珽身上。
谢珽岿然而坐,脸上没?掀起半点波澜,只?沉声道:“我意已决。二叔不?必再劝。”
谢砺脸上笑容顿收,似要起身再劝。
一直没?说话的谢巍却在此时敲了敲桌案,“二哥,大哥过身时,是将王府内外?诸事都交在大嫂和珽儿手里的,朝廷颁的袭爵文书也是给了珽儿。他这样做自有道理,兴许背后另有牵扯,咱们何必过分插手。念月养在母亲膝下,又得满府宠爱,若真恃宠生骄,失了分寸,绝非姐姐和大哥愿意看到的。”
“军中将士若觉寒心,想必珽儿自会妥善应对,也不?必咱们操心。大哥过世后,大嫂为府里耗费心血,内外?诸事都亲自操持,有条不?紊,众人都看在眼里。公道自在人心,大嫂——弟弟先干为敬。”
话音落处,果真起身饮尽杯中酒,姿态飒然。
武氏僵冷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
“多谢三?弟。”
她斟酒举杯,亦仰头饮尽。
谢瑁与谢砺见谢珽母子有谢巍帮腔,连老王爷的遗嘱都搬出来了,既已看出彼此态度,便暂且作罢。
方才凝滞的气氛在此时总算化开,阿嫣在旁听?着,只?觉暗自心惊。
老王爷过身得太早,谢珽少年袭爵,哪怕凭铁腕统率麾下众人,恐怕未必如外?人以为的那样轻松。
譬如眼前的二叔,跟着老王爷征战二十余年,军功威望皆不?逊于谢珽。今日他以军中将士当?借口,恐怕也是凭着这份威望。若非三?叔出口相助,谢瑁与二房站在一边,谢珽母子当?真是势单力孤。
王府诸事皆与军中牵系,若果真如他们所愿,改了对秦念月的处置,那无异于动摇谢珽的威信,助长?对方气焰。
她倒是忘了,秦念月不?止是表妹。
遗孤身份的背后,还有个战死在沙场的靖宁县主。那样英姿飒爽的一代女将,不?止被?王府众人牢牢惦记,亦曾深受军中将士敬重。沙场杀伐的人向?来讲求袍泽之谊,曾随她征伐的兵将,如今多半已成了军中梁柱,对于这位旧主,或多或少还是会有些情谊吧?
这份旧谊在郡主战死后,自然要落到遗孤身上。
今日谢砺以此要挟谢珽,焉知来日秦念月不?会借此来算计她?
毕竟,她是京城强行塞来的王妃,秦念月却是人尽皆知的武将遗孤。若有人颠倒黑白,说她让郡主遗孤受了委屈,热血忠烈的将士会怎么想?至于谢瑁和谢砺,因着老王爷的死,恐怕更会迁怒于她。
想通这些,阿嫣只?觉心惊肉跳。
有了这事垫底,当?阿嫣受邀出城赴宴,藏在暗处的冷箭铮然破空袭来,险些穿破车厢时,她被?惊出满身冷汗之余,下意识就想到了秦念月所牵系的旧部。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