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奕吵着想吃,阿嫣其实也嘴馋,只是柿树太高了?够不着?,只能怂恿谢珽,“殿下素有英武之名,想必攀树也手到擒来,不如烦劳殿下?动动手,哄孩子高兴?”
说罢瞥向树梢,暗露馋相。
分明是打着?孩子的名头假公济私。
谢珽瞧她兴冲冲的面露期待,只好解了大氅给她拿着,借力跃上树干。
武氏不经意间回头,就见阿嫣披风曳地,蹲在地上跟小谢奕满地捡柿饼,素来摆着?持重端肃姿态的谢珽则站在树梢,将?摘到的柿饼稳稳丢到她跟前,“够了?吗?”
“太少了?,还要给三弟和堂妹他们呢!”
少女头都没抬,声音分明喜悦。
谢珽认命,只好再去攀摘树上零星挂着?的几颗残果。
……
当天傍晚暖阁小宴,摆上了?谢珽亲自采摘的柿饼。当然,因是阿嫣让玉露洗了?端上来,加之三个小的都对谢珽颇为忌惮,欢喜道谢时便都冲着她去,将?功劳尽数算在阿嫣头上。
谢珽在旁笑而不语。
宴席丰盛,放了年轻人爱喝的甜酒,混着淡淡梅香。
徐秉均今日与谢琤相谈甚欢,加之谢淑看惯了满府武将,对文墨之家有别样的孺慕之心,同他讨教书画文墨时也颇融洽,在这宴上也不忸怩。待杯盘渐空,宴席将?尽,便起身举杯道:“今日是楚姐姐的生辰,太妃慈爱设宴,我平白蹭了?这份热闹,无以为报。不若画副行宴图,权作留念吧。”
“好啊!”谢淑立时呼应。
武氏因先?前客栈的事闹得不好看,原就有意让徐秉均改观,所以特地邀来。闻言也笑道:“这倒是有趣,快去取笔墨。”
仆妇应命,少顷便已铺设齐备。
徐秉均酒足饭饱,加之赏梅的余兴未尽,立时起身挥毫。
谢淑命仆妇取来锦缎包着?的书盒,笑嘻嘻道:“我也给堂嫂准备了?东西。春波苑不缺珍宝奇玩,这个东西,堂嫂必定喜欢。”
不必说,里头定是新话本。
阿嫣心照不宣,欢喜收在手里。
而后武氏递来生辰贺礼,连越氏和谢琤的那两份都捎带上了?,末尾,就剩下谢珽。
屋中炭暖酒香,谢淑和谢琤听说过?徐太傅的书画之名,也知道了?徐秉均在魏州凭画技声名鹊起的能耐,此刻瞧他泼墨,都围拢过去瞧。留在桌边的武氏和越氏遂不约而同看向了?谢珽。
谢珽抬了抬手,徐曜走进来,将?一方极为精美的长盒放在桌上。
“这是?”
“胭脂水粉,迎蝶斋新出的一整套。”徐曜久在军中,记不住那些名字,只含糊道:“什么螺子黛,胭脂的都有。”
谢珽将盒子朝阿嫣推了推,唇边噙着?淡笑,“权当庆贺。”
旁边武氏揶揄,“临时抱佛脚吧?”
“殿下毕竟庶务繁忙。”阿嫣今日支使他摘果时颇为满意,此刻也不敢奢求太多,还帮着描补道:“正巧我妆台上的胭脂粉黛都快用完了?,这一盒拿回去,倒可少费些心思。”
烛光融融,她的声音柔软含笑。
因是小寿星,方才被多劝了?几杯甜酒,她这会?儿稍觉醉意,加之屋中炭盆极暖,秀致的脸颊浮起春日桃花般的粉,照灼云霞。那双眼睛愈发雾蒙蒙的起来,仿若盛了?甘软醴泉,含笑顾盼之间,让人觉得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谢珽的目光有一瞬沉溺。
而后,侧头吩咐道:“来时看到申家的别苑开着?,去借一架箜篌。”
徐曜应命,立时去办。
武氏猜出他的打算,心中颇觉讶异,又听谢琤那边称赞画技,遂起身去瞧。
待笨重的箜篌被小心翼翼搬来时,徐秉均的画已勾线分染毕。
彼时夜已颇深。
西禺山里万籁俱寂,唯有星斗漫天,谢珽理裳挽袖,竟自坐到了箜篌旁边。惯常握剑的修长食指随意抚过?,清越音调入耳,阿嫣薄醉朦胧的眼底,已清晰浮起了诧异。
谢珽竟会?弹箜篌吗?
从来没听人说过。
不对,中秋家宴那日,二叔谢砺好似提过一句,只是她那会儿先顾着吃饭,又被谢珽扔来彩衣娱亲的重任,措手不及,过?后弹奏箜篌、见到三叔,种种杂事堆积,就撇在了脑后。
这会?儿听着音调,倒是勾起了?回?忆。
据谢砺所言,谢珽幼时就曾弹奏箜篌,技法似乎还不错?
她不自觉看向婆母,就见武氏倚靠在圈椅里,一双眼睛落在箜篌上,又像是望着?远处,烛光下?辨不出神情。
乐调渐起,好似昆山玉碎。
阿嫣手里捏着酒杯,被这调子吸引着?,将?目光投回?到谢珽身上。
他奏得确实不错,哪怕许久没碰生疏了些,待奏了开头寻回?昔日的手感,立时流畅起来。
他身上还是那身玄色衣裳,虽将蹀躞换成了?锦带,因身姿颀长轮廓冷硬,白日里瞧着仍有威冷姿态。此刻,那份冷意却消弭无踪,年轻的男人玉冠束发,袍袖微曳,认真的侧脸笼在烛光里。
记忆徐徐拉回?,仿佛新婚初见。
男人穿着端贵的喜服,俊目澈爽,清冷微醉,闯入视线的那一瞬,让她觉得姿容如玉,轩轩韶举。
曲调绕于耳畔,男人的侧脸印在眼底。
这样的谢珽,很陌生。
却让她觉得亲近。
忍不住就饮了?杯中甜酒,默默添满。
成婚快半年,阿嫣从不知杀伐狠厉的谢珽还会?有这般能耐,待箜篌弹罢,怔了?片刻才站起身。微醺后目光朦胧,她晃了?晃后扶着桌案站稳,眉间眼底,浮起由衷叹赏的笑意,“殿下当真是,深藏不露。”
谢珽修长的手指仍停在丝弦之间,望向她的目光凭添温柔。
……
是夜饮酒闲谈,兴尽而返。
阿嫣头回在离家千里之处过?生辰,因着?婆母慈爱、小姑亲近,加之徐秉均和卢嬷嬷她们都在,竟也没怎么想家。同谢珽回客舍时,望着?漫天星斗,醉中对他少了?几分忌惮,脚步虚浮间,声音都有点含糊,“殿下这手箜篌,也是师从名家吗?”
“母亲教的。”
“是么?”阿嫣愈发觉得诧异,“我从没听母亲提过。”
她当然不会?提了?。
幼时阖家团圆,外头有谢衮撑起的天地,武氏只消主掌内宅中馈,也曾温婉娴雅,颇有抚琴的兴致。那时谢珽还小,觉得母亲弹箜篌的姿态十分端庄温柔,常会凑过?去听,后来武氏就教他弹奏。彼时他身量还没长开,有些丝弦够不着?,武氏还特地为他做过?一架小的。
后来他年纪渐长,忙于修文习武。
谢琤出身后,武氏肩上担子更重了?几分,也甚少有闲情空暇,只在谢衮想听的时候,关着门为他弹奏。
直至谢衮战死沙场,她再未碰过?琴弦。
谢珽对父亲的死芥蒂至深,心底里亦不愿碰此伤心之物。
这些事,谢珽不想在阿嫣生辰欢喜的清宵良夜提及,今晚忽然起意弹奏,也是为让她更欢喜些。
想必母亲也愿意看到。
毕竟,有些事在尘封掩埋过?后,终究要擦去积尘重见天日,而后回到应有的风清月明。
谢珽瞥着阿嫣,见她双眸朦胧若雾,唇角笑意甜软,不自觉勾了勾唇,“你的箜篌,想必是老太师教的?”
“是啊,祖父毕竟是音律名家。”
对于早已辞世的祖父,阿嫣有着?极深的感情。童年时对老人家的记忆固然短暂,每一段拿出来,却都是温暖而让人眷恋的。在徐太傅追忆往昔,给她讲述了无数往昔的事时,更如醇酒绵长,是最值得铭记的时光。
阿嫣忽然很想跟人倾诉。
说祖父的风采,教她弹奏箜篌时的耐心,留给她的那些礼物,还有至今仍镌刻在心头的教诲。
冬夜风冷,她却不愿回屋。
谢珽遂坐在院中竹椅上,拿斗篷将她裹在怀里,就着漫天微弱星光和甬道旁的灯笼昏色,听她徐徐讲述从前。直到后半夜月明星稀,阿嫣在他怀里沉沉睡去,才?小心翼翼将?她抱进屋里,放到早就暖好的床榻上。
卢嬷嬷和玉露小心翼翼的为她擦脸宽衣,谢珽在内室随意盥洗过?,出来时小姑娘已经钻进了?被窝。
兴致未尽,犹自喃喃。
卢嬷嬷有些无奈,屈膝道:“王妃平素不太爱说话,许多事都闷在心里。喝醉酒之后话难免多些,怕是叨扰了殿下。若殿下?觉得吵,请到侧间将就一晚吧?这边由奴婢和玉露照看。”
“不必,我看着?她。”谢珽摆手,命她们退去。
卢嬷嬷应命,自将金钩悬着的薄纱取下,屈膝行礼而出。
层层帘帐垂落,灯烛渐昏。
阿嫣察觉身边那股暖意又回?来了,醉醺醺的抱住他胳膊,双眸微眯,觑着?他笑吟吟道:“来魏州这么久,今晚过?得最高兴了。早点歇息吧,明日我还要泡汤泉。”说罢,往被窝里钻了钻,又瞥他一眼,才?自阖眼睡去。
谢珽倚枕侧卧,目光落在她眉眼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方才竟在阿嫣斜睨的醉眼里,似品出了几分妩媚妖娆的滋味,衬着酡红醉颜,红绡软帐,有点勾人。
毕竟渐渐长大了?。
醉后美人,确乎与平素不同。
两壶甜酒入腹之后,极淡的酒意上涌,谢珽清晰的知道他并没醉。目光落在她熟睡后柔软粉嫩的脸颊时,却还是忍不住凑过?去,唇瓣落在她醉中勾人的眼梢,轻轻亲了一下?。
“康乐宜年,天赐遐龄。”
他温柔的觑着?枕畔娇色,低声祝福道。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偷亲!
随便看一眼珽哥都觉得勾人,将来小美人女鹅真想勾引时,珽哥可怎么招架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