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铁箭如雨,近处金戈铮然。
袭击来得猝不及防,只是转瞬之间,方才夫妻画舫夜游的?闲情尽被?击散,唯余令人心悸的?凶恶围攻。
阿嫣躲在角落里,死死攥着双手。
心神?绷得如同拉紧的?弓弦,一颗心亦提到了嗓子?眼?。她哪怕看不到墙后的?情形,也能听到其中惊险——
河对面的?铁箭朝着她和谢珽的?方向疾射而来,被?暗卫执剑击散,有些直扑树干,震得老树乱摇,有些钉穿墙壁,强劲的?力道撼动灰墙,令墙壁哗啦倾塌,砸出闷响。
这般利箭若是近身,定会?令血肉横飞。
好在谢珽久经沙场眼?光老辣,方才一眼?扫过,给阿嫣挑的?这地方颇为?稳妥。
因是两府分界的?角落,围墙修成了丁字,有多出的?那道墙垣支撑,不至于立时?被?射塌了砸到身上,可?保阿嫣暂且无虞。
何况,她的?面前还守着谢珽。
潜伏在水中的?贼人已经围拢了过来,手中除却刀剑,亦有针筒、袖箭之类的?暗器,以对方悍然行刺的?歹毒心思,上面想必煨了毒。这东西若在暗夜里近身袭来,实在防不胜防,尤其近处躲着手无缚鸡之力的?阿嫣,极易被?击飞的?暗器误伤。
谢珽冷眉咬牙,待暗卫冒死赶到跟前时?,留了两人守在阿嫣身畔,他反守为?攻,解去碍事的?披风,短剑横飞之间,鹰鹫展翅般直扑树梢。
短剑横旋,毫无感情的?划过脖颈。
被?击杀的?刺客轰然跌落,砸起满地枯叶。
谢珽衣衫猎猎,脚尖利刃森然,身姿如龙蛇游走,冷厉的?眼?底泛起血色时?,整个人锋芒毕露,剑尖所指,招招皆奔要害而去,迅猛而利落。徐曜如影随形,紧跟在旁边,剑锋扫过之处,惨呼声不绝于耳。
两人一道在沙场出生入死这么些年,龙潭虎穴也不知走了几遭,已然练就无人可?及的?默契,互为?援引而彼此照应。
强击硬闯,腰间旧伤因过度用力而崩裂,血色悄然渗出。
突围攻杀之间,身上亦添新伤。
此起彼伏的?痛哼声里,血腥味悄然弥漫。
那些刺客原就是奔谢珽来的?,见谢珽出手反杀,剑锋刀刃立时?围过去纠缠,谢珽见状,立时?将刺客引得更远。
阿嫣的?心几乎跳出胸腔。
上回遇袭时?,她躲在车厢里,被?玉露和卢嬷嬷前后护着,除了后来闻到的?血腥味,并未亲眼?目睹争斗的?惨状。而今夜,月明中天清霜洒遍,即使葳蕤树冠遮得满地昏暗,惊心动魄的?杀伐亦清晰入目。
尤其谢珽腾挪辗转的?冷酷杀伐,在她紧张的?注视里悉数落入眼?底。
久闻冷厉之名,今夜终是亲眼?得见。
手起剑落,浑似修罗。
已经顾不上害怕畏惧了。
阿嫣瞧着谢珽那边的?险象环生,声音在紧张中有些嘶哑,“别管我,去帮谢珽!”
暗卫咬牙,试着发出哨鸣请示。
远处随之应和。
近处袭来的?刺客悉被?暗卫拦住,但以两人之力守着她,实在绰绰有余。阿嫣见暗卫还没有动身去救的?意思,不由急了,“怎么还不去啊!快去帮他!”
“王爷说?不许失职。”暗卫低声。
这些人皆是亲信,沙场上与谢珽并肩抗敌,寻常都藏身在人群里,不远不近的?跟着谢珽,既可?留意周遭动静,亦能应对不时?之需。关乎性命的?事令行禁止,绝不容半点违背。
此刻他交代给暗卫的?任务是护着阿嫣,哪怕别处十万火急、命悬一线,只要谢珽没下命令,他们绝不可?违令而行。
很显然,谢珽是宁可?孤身犯险冒死拼杀,以数人之力迎击近百刺客,也不愿让阿嫣身畔有所疏漏。
行胜于言,他素来果毅决断。
两名暗卫死死咬牙,既不能擅离职守,护卫阿嫣之余,竭力斩除近处的?刺客。
阿嫣眼?睛都快红了。
搏杀激烈而迅速,援救的?人尚未赶到,谢珽失了靠墙的?防守之利,已然被?刺客重重围困。剧烈摇动的?树影里,他再次手刃刺客,受伤的?身体也猛的?晃了晃。
毕竟是血肉之躯,哪敌得过虎狼围困?
更别说?那些刀剑可?能淬了毒。
一旦毒物伤及体肤,激烈交战之间,极易损及全身,如釜底抽薪般击垮防守。
阿嫣急哭了,怀着微渺的?希望,高声喊道:“司裕,司裕!你在这里吗!”
话音落处,寡言少?年飘然而至。
他的?身上亦有血迹斑斑,眼?底猩红骇人。
……
自幼受训,司裕极少?会?有情绪。
今夜却是个例外。
因他遇到了险些取走他性命的?旧敌。
去年腊月的?时?候,司裕奉命刺杀京城里的?一位贵人。在他入京之前,买主已经探明了对方住处的?布防、戍卫等事,他孤身闯入府中取走性命即可?,却未料司裕按照预先的?安排进去时?,对方并不在屋中,显然是事先知道了风声,将计就计。
虽说?情势骤变,但关乎性命的?事上彼此谋算是常有的?事,司裕从?前遇到过这种?事,扑空后立时?撤退。
才出屋门,便?被?一群人迎面拦住了。
那群人训练有素,出手极为?威猛,比府中原先布防的?护卫强了数倍,进退之间极有章法,好似军中对阵。但比起军中刚硬爽直的?铁汉,他们的?手段却颇阴损,非但有弓.弩毒刃,亦有毒针暗器等物,行事倒像豢养的?死士。百般手段用尽,分明是打算诱他深入,生擒之后拷问主使。
司裕头回遭遇那样的?险境。
强行拼杀无益,对着几十号先后涌来的?高手,他便?是杀到筋疲力竭,也逃不出天罗地网。
他只能认准生门,竭力逃脱。
刀林箭雨中孤身突围绝非易事,尤其对方早有防备。司裕唯一能仰仗的?唯有漆黑夜色,仗着树影屋宇的?掩护,避开?满府通明的?火把,竭力脱身。追上来的?人尽被?斩杀,他也在鏖战中身负重伤,直到某个水道交汇处,他将手中兵刃掷向前方树丛,假作逃远之状,而后悄然潜入水底。
追兵在暗夜里迅速飞驰而过。
他屏着呼吸忍痛潜水,游鱼般悄然逆流而上,寻了个僻静处登岸,而后扛着满身的?伤,越城墙而出,无声无息。
司裕逃出生天,却伤得极重。
身上不止有刀剑暗器留下的?重创,更有淬在上面的?毒物,他逃命的?间隙里根本无暇处理,那会?儿只觉头重脚轻。
他一路奔逃,藏匿在深山里。
快走不动的?时?候,他寻了个巨石掩藏身形,而后万分疲惫的?躺了下去。
司裕觉得,他应该是要死了。
记事起就被?藏在山坳里,酷烈争杀,养蛊般求存,他从?没体味过烟火红尘里的?温情,亦不知世间的?悲欢疾苦。他取走过无数人的?性命,如今被?人杀了也是罪有应得,若不是觉得被?生擒后的?刑讯逼供太过折磨人,他甚至想过将性命留在那座府里。意识昏沉时?,司裕甚至觉得解脱。
唯一遗憾的?,恐怕就是活了十多年,却从?未体会?过何谓欢喜。
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平生所遇最美好的?,大?抵就是山间清风、苍穹皓月,舍此而外一无所有。
意识渐渐昏沉时?,司裕闭上了眼?。
再醒来,已是农家茅舍。
司裕幼时?受训,除了杀人的?身手,也曾碰过种?种?毒物,多半是为?磨砺他意志,免得落入敌手后被?刑讯逼供,吐露了不该吐露的?。大?抵是身体久经锤炼,那次的?毒虽令他筋疲力竭、昏迷半死,却终究没夺走他的?性命。至于那些皮外伤,于他而言亦是家常便?饭。
他竟然活了下来。
然后,在那个日?头微暖的?后晌,看到衣裙娇丽的?少?女走到跟前,将药膳放在桌上,笑盈盈向他道:“公子?的?伤势好些了吗?”
彼时?的?音容,司裕这辈子?都能刻骨铭心。
后来,他不辞而别,独自养伤。
待伤势痊愈时?,看到那个少?女站在盛开?的?木芙蓉里,与人言笑晏晏。他走上前去,以报答为?名,成了她的?车夫。
反正,只要走出那个千里之外的?山坳,世间就无人知道他的?真容,连花费重金的?买主也不例外。
这一年春花秋月,万物生辉。
直到今夜,谢珽带着阿嫣赏灯猜谜,画舫夜游。司裕难得瞧见少?女锦衣出门,在粲然花灯里顾盼含笑,怕人潮拥挤的?暗夜里出岔子?,便?一路尾随,就着皓月灯彩,乘了夜风飞檐走壁,不远不近地跟到这里。谢珽身后的?暗卫大?约是认出了他,虽往这边瞧过几眼?,却也相安无事。
然后就遇到了熟悉的?对手。
同样的?暗夜伏击、针筒与利刃,立时?勾起当时?命悬一线的?回忆。
阿嫣身边有谢珽和暗卫,看似险象环生,实则被?护得周全,司裕看得出来。遂夺了把利刃,将埋伏在稍远处的?刺客挨个斩除,免得他们凑到跟前,溅起的?鲜血脏了她的?衣裙,徒然令她生惧。
刺客围攻的?目标在于谢珽,没怎么在他身上分神?,他少?了忌惮,拔除对手时?愈发利落而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