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这回,若非谢珽闯过鬼门关,府里早就乱了。
兄弟阋墙争杀,最得利的则是旁支。
三房的谢巍是庶出,且素性爽利飒然,若非谢珽有令或逢战事,寻常甚少跟军中往来,跟不与武将结交。相较之下,二房的谢砺年富力?强,非但是嫡出之子?,在军中威望甚高,还跟裴缇那样的众将袍泽深厚,一旦谢珽出事,武氏受累,想从年弱的谢琤手里夺过爵位,简直易如反掌。
这猜测虽诛心,却不是没可能。
屋中微静,母子?俩无声对视。
谢珽的脸上渐渐笼了寒色,“大哥为人阴毒偏执,但做事的能耐却有限。先前因表妹的事笼络姑姑旧部时,就没收干净尾巴,让徐曜尽数查了出来。此次布置周密,实在出乎所料。他与军中往来不多,河东辖内没这样厉害的刺客,能迅速寻到这些人,也?不寻常。”
“你怀疑是有人暗中相助?”
“且做事隐蔽,没留半点线索。”
武氏脸色微变,下意识往高氏住的方向瞥了眼,郑重道?:“你二叔跟旁人不同,在军中威望极高,轻易不好撼动。这些猜测也?是捕风捉影,并无实据。等风头过去,你顺着刺客的招供探探他们的老窝,或许会有?点眉目。”
谢珽颔首,见她没旁的事叮嘱,先行离去。
……
阿嫣午睡正酣,对这些自是丝毫不知。
睡醒后,她还迎来了客人。
——许久不见的徐秉均。
自打投身军中,他就再也?没了舞文弄墨的闲情逸致,便是除夕年节里也?照训不误。
少年人意气风发,难免好胜争强些,有?谢琤那么个弓马骑射绝佳的同龄人摆着,徐秉均格外用功,碰到休沐也?拉了谢琤练习骑射。从谢琤口中得知阿嫣无恙,他也?颇为放心,除了让谢琤帮着带些东西给阿嫣外,没再造访王府过。
这回也?是太久没见,加之近来心慌,才想来瞧瞧。
只是前阵子府里办丧事,阿嫣忙得腾不开手,他就没好意思来搅扰,直到今日才请谢琤引路,带了过来。
与他同行的,竟还有?谢淑。
姑嫂俩年纪相若,处境却大相径庭。
阿嫣孤身远嫁成了王妃,身上担着一重重的事情,甚少有?闲暇出府。谢淑却还是待嫁的姑娘,因先前没碰着合意的少年郎,始终未提婚事,平素便颇悠闲。除却读书习字看话本之外,这个冬天,她忽而起了学骑射的兴致,不时就拿卷毛小黑狗做饵,逼着谢琤教她射箭。
谢琤原就没几个休沐的日子,被徐秉均和谢淑两头缠着,就只能将两人凑到一处来教。
如实几次,徐秉均跟谢淑也?日渐熟悉。
今日同行而来,少年人意气风发,哪怕碍着谢瑁新丧穿得素净,神情间也觉言笑晏晏。
阿嫣瞧着满目蓬勃朝气,笑而相迎。
而后入座奉茶,就着山色闲聊。
元夕刺杀的事谢珽没张扬,除了给几位老将透露了谢瑁罪行外,多余的半个字都没往外传,就连谢淑都不知谢瑁身死的真实缘故。至于遇刺的事,因关乎谢珽性命和王府颜面,她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往外说,此刻众人聚首,倒是相谈甚换。
末了,徐秉均又去拜见武氏,直至傍晚骑马回营。
阿嫣仍留在家庙,直至老太妃动身回府,才与武氏等人随行回城。
不过进城后,她没急着回府。
而是跟谢淑去街上挑了些新出的笔墨纸砚,又往书肆角落里淘了新近出来的话本,才满意而归。因只有姑嫂俩,她嫌王妃乘的那辆车太富丽招眼,便命侍卫将其空着赶回去,只坐了谢淑的车,慢悠悠的逛过初春的街市。
马车缓缓驶过,帘外春柳如烟。
陈越穿了身深青的衣裳,扮作随从跟在后面,车夫则由司裕充任,乍一眼看上去,与寻常高门贵女无异。
这样的氛围,让阿嫣觉得轻松。
侧帘挂在金钩上,两侧是热气蒸腾的馄饨摊、叽叽喳喳的花鸟摊、贵丽悦目的绸缎庄、奇趣别致的古玩店,妇人牵着孩童去买糖人,仆从拥着贵女去挑首饰,贩夫赚了银钱后眉开眼笑,老人搬了矮凳在门前闲坐,种种市井气象入目,扫尽先前争杀阴谋蒙在心头的那层阴云。
阿嫣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待回到春波苑,瞧着游廊旁盛放的匆匆迎春,抽了嫩绿的柳丝,拱桥下清澈潺潺的溪水,心中愈觉松快。
遂命人备了桌丰盛精致的晚饭,等谢珽归来。
入暮时分,男人如期而至。
他的身上仍是玄色锦衣,英挺眉眼被蹀躞衬出几分冷峻,挺拔身姿健步而来,看似与从前似无差别。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爷不止往内院跑得勤快了,回来时神情也?不似从前紧绷冷沉,瞧见阿嫣在只说上喂兔子?,还过去陪着逗了会儿。
而后秉烛用饭,一室温馨。
因时气渐暖,饭后夫妻俩还在春波苑转了一圈散步消食。
开春是一年农桑之始,素来有诸多典礼,譬如皇帝率百官拜祭天地祈求风调雨顺,皇后率内外命妇举行亲蚕之礼,皆是每年应有?之意。谢家施政一方,又袭着尊荣爵位,往年也会办类似的仪典,虽不敢与皇家相比,却也颇隆重,算是上承皇家旨意,下启百姓耕种之事。
阿嫣对这些不太熟,谢珽遂说给她听。
等消食回来,已是戌时末。
夫妻俩熟悉之后,谢珽已经改了回屋后就宽衣沐浴,而后上榻翻书直到睡觉的毛病,多半是等阿嫣沐浴后,他再进去拿剩下的热水擦洗。今夜亦然,宽衣解带之后,他往堆着泥的侧间踱步过去,想在阿嫣沐浴的间隙里捏个小物件,却见她衣衫轻摇,走了过来。
“热水都齐备了,殿下去沐浴么?”
“你不去?”
“我待会再去。”阿嫣瞧他已取出了泥,有?几分手痒,道?:“前阵子来去奔忙,走得腿都快僵了。如今既闲下来,就想掺些药汤多泡会儿,怕是要泡许久。殿下先去吧,免得让我耽误了。”
说着话,坐上旁边绣凳,就想玩泥巴。
谢珽却将目光微抬,“腿不舒服?”
“许是劳累太过,积久了恐怕伤身。药汤已经调好了,我多泡上几回,歇歇就好了。”阿嫣戳了戳尚未调软的泥巴,已经琢磨起了待会该捏个什么。
手指却忽然被谢珽握住。
他自幼习武,年少时练马步,一站几个时辰是常有?的事,那时候也?会腿脚僵硬,连抽筋都抽不起来。药汤这种东西他也?曾试过,一两天里泡了还行,若积攒的时日一长,能管用的不多。
阿嫣身娇体软,平素多走几步路都能露出疲累之态,这回连着奔忙了半个月,怕是早就累过头了。偏她又懂事,强撑着王妃的姿态不肯坠了府里的脸面,在他跟前都不喊半声苦累,怕是早就成了积弊,光凭几盆汤药未必管事。
谢珽有点心疼,忽而站起身,极熟稔的牵住她的手。
“药汤泡腿未必管用,我给你捏捏。”
说罢,拉着她径直往床榻上走去。
阿嫣瞧着他侧脸,嘴巴张了张,却没敢说话。让谢珽给她捏腿……合适吗?
作者有话要说:忍不住就想献(占)殷(便)勤(宜)的珽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