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的?队伍迅速走过府门前的?空地?。
将士们各自装作目不斜视,却都趁人?不备,偷瞥向迎风独自站着的?王妃。就连武氏都有点瞠目结舌,瞧了眼阿嫣后,目光牢牢黏在儿子的?背影上?,哪怕谢珽走远了都觉得不可置信。
这还是她儿子吗?
那?个铁石心肠不近人?情,天天端着冷肃威仪的?架势,在部?属随从跟前一本正经的?谢珽?
整个府门口安静之?极。
唯有空地?上?的?马蹄声得得踩过,打破清晨的?宁谧。
阿嫣则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直到最后一名侍卫都策马走了,目光所及处只剩下白墙灰瓦,她才轻轻吐了口气,怔怔的?看向谢珽远去的?巷口。晨风拂动树梢,马蹄声渐而远去,男人?颀长挺拔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她攥紧手指,察觉背后齐齐注视过来的?目光,强自管住摸向唇瓣的?手。
回?过头,果然女眷们神情各异。
阿嫣脑袋里还有点懵,甚至忘了尴尬,只抿着唇站回?原处。
还是武氏最先开口打破了安静,笑道:“珽儿果真是长进了,不像从前那?么冷冰冰的?。”说话间,揽住阿嫣的?肩膀,“他十五岁领兵,到如今快六七年了。陇右的?底细已经探明,不是太难啃的?骨头,放心。”
言毕,又请老太妃回?府,免得受凉。
老太妃经了谢珽郑重提醒后,虽不至于主动善待阿嫣,却已不似最初横竖看不顺眼的?样子了,闻言只道:“是啊,这条路从来都不容易走,但愿祖宗保佑,让他一切顺遂。”而后由仆妇搀扶着进了府门,也没多看阿嫣,仿佛根本没瞧见方才当众亲吻的?一幕。
旁人?见状,也只默契的?装瞎。
倒是谢淑少女心性,最初的?惊愕过去后,眼底立时泛起了笑意,不动声色的?挪到阿嫣跟前,故意扯了扯她的?衣袖。
姑嫂俩并肩而行,谢淑虽没说话,轻颤的?嘴角却已透露了心思。
阿嫣暗恼,横眉瞪她。
谢淑赶紧做个捂嘴的?姿势,眼底的?揶揄却几乎能?溢出来。
旁边秦念月瞧见,只黯然垂眸不语。
出征的?队伍已然远去,天色其实还不算晚,众人?既大清早的?起来送行,老太妃便免了照月堂问安的?事?,让众人?回?去补觉。
阿嫣几乎是飘着回?到了春波苑。
直到躺回?床榻,闭上?眼睛,没了女眷们或明或暗打量的?目光,她才拿指腹轻轻碰了碰唇。
柔软微凉,与寻常无异。
然而脑海心间却全然被?谢珽占据,闭上?眼时,甚至还能?想起方才微凉的?晨风里,他骑着马躬身凑过来,唇瓣相触的?感觉。猝不及防的?亲昵,在那?一瞬间直触心底。
她扯起锦被?,将脑袋蒙在里面?。
率兵出征是军中大事?,本该端肃些才是,谢珽一改往常的?持重姿态,堂而皇之?的?在众人?面?前表露夫妻恩爱,究竟是什么意思?
……
铁骑奔向陇右之?后,王府重归安静。
除了盛大的?劝桑礼之?外,也没什么大事?。
阿嫣却渐渐发觉,谢珽的?这个亲吻着实扰乱心神。
至少,她心里原本只有送君出征的?担忧,如今在牵挂安危之?余,忍不住就会琢磨这临别亲吻的?深意。甚至泼墨作画、静坐捏泥、弹弄箜篌时,脑海里都会毫无征兆的?想起夫妻相处的?点滴。
那?些事?,谢珽在的?时候她不敢往深了去想,怕当局者迷,一步踏错后滑入难以掌控的?歧路。如今夫妻俩天各一方,心平气和的?跳出来审视,却觉得那?些偶尔心有灵犀的?亲昵、彼此陪伴倾诉的?尝试,其实让人?眷恋。就连庭院里相伴散步、帷帐里相拥而眠的?寻常事?,仿佛都添了几许风情。
理智捆缚的?心旌,原来早已摇动,如春水微澜,浑然未觉。
阿嫣顿悟此事?,有点儿发愁。
倒是谢珽旗开得胜,借着上?回?高平城大捷、将刀锋架在陇右门户的?好处,举兵长驱直入。
二月底起,陆续就有佳音传来。
谢砺在谢珽离开后不久,便奉命带人?前往边关,与谢巍交换了巡边之?职后,安分办事?去了——再怎么心有不甘,他终归是谢家?儿郎,先祖们那?满腔热血保住的?边境不容半点闪失,他既接了这任务,倒也尽职尽责。
年节未尽就接替巡边的?谢巍则驱马回?城,在三月三上?巳那?日,进了魏州城。
比起谢砺的?城府,谢珽的?冷厉,三叔的?性情着实飒爽不羁。提枪纵马时,他能?用?兵如神冲锋陷阵,脱下铠甲回?到家?,却又是个散仙般的?人?物。年至而立却尚未婚娶,他半点也不急,因长史?府有武氏和贾恂照看,他的?心思多用?在城防等事?上?,闲时则遁在深山,在古寺道观间穿梭。
有一日,徐秉均来府里看望阿嫣,正逢谢巍闲游得空,在教谢淑防身的?剑术。
彼时暮春天暖,武氏和阿嫣带着小谢奕在旁观看,徐秉均借机一睹风姿,得知?这位武能?斩将夺帅雷厉风行,文可抚琴作画雅致潇洒,正是他心目中能?文能?武的?典范,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差端茶拜师了。
谢巍一笑置之?,却也就此留意,每尝代为巡查军营校场时,也会检看他的?进步,提点几下。
如是时日匆匆流过,转眼到了浴佛之?日。
这般殊胜日子,寺中定有法会。
武氏虽久居高位颇有手腕,在两个儿子一道奔赴沙场时,难免会担忧牵挂。这一日便与阿嫣去了魏州城求平安的?妙华寺进香礼佛,为谢珽兄弟俩和出征的?将士们祈求平安。
待法会完毕,婆媳俩乘车回?府,难免念叨远方的?亲人?,回?府后便修了封家?书寄给谢珽。
千百里外,战事?正酣。
腊月里谢珽借巡边之?名掩盖行踪,率亲卫暗闯龙潭虎穴,将陇右军情摸了不少出来,又亲自布置,安插了不少暗桩。如今战事?一起,探到的?消息可令河东知?己知?彼,烽烟初起之?时,谢珽、萧烈、裴缇三路军马以迅雷之?势出击,各取两场大捷,摧尽陇右锐气。
暗桩随即闻风而动,或是在文官武将间游说离间,或在百姓州城中散播谣言,竭力摇动军心。
郑獬亲自迎击,却被?谢珽连连挫败。
与此同?时,剑南那?边亦屡屡派人?滋扰生事?,夺了几座小州城后不断增兵,大有趁火打劫趁虚而入之?势。
郑獬难以兼顾首尾,求援于朝廷时,禁军忙于南边的?流民之?乱,调不出半点兵力。北边虽有个河西节度使,那?位却是镇守西北边塞几十年的?,上?了年纪后守着一亩三分地?,只顾得住西北边陲的?安危和麾下百姓的?生计,无暇顾及别处。加之?郑獬此人?夜郎自大,早些年将周遭邻居骚扰了个遍,两人?素来不睦,便只袖手旁观。
如此一来,郑獬便成孤立无援。
主将屡战屡败,不时丢盔弃甲地?率众退守,军心涣如散沙,哪怕仍有刚烈之?将固守不退,多半人?却渐生动摇。
两边士气斗志悬殊,短兵相接时,实如摧枯拉朽。
月余之?间,三路军马齐发,陇右之?地?半数已被?谢珽收入囊中。
此刻大军正在休整,以备后日攻城之?战。
谢珽昨晚跟副将商议攻城之?策,直至五更时才和衣而卧,今晨起来已是朝阳初升。
陇右比魏州干燥许多,虽说春光来得比别处晚些,干冷的?气候亦累及农耕,到了夏日草茂树繁之?时,却颇为清凉爽快。掀帘走出营帐,外面?艳阳高照,晨风爽飒,纵马登上?山峰高处,没有浮云雾气遮挡,远处岿然而立的?城池亦清晰可见。
谢珽亲自带人?巡查毕,归营时身上?闷出薄汗。
这身衣裳已好些天没换了,几乎闷出汗味。
他随手从行囊里翻出前两日洗过的?,解去外裳换了里衣,取出里面?的?锦囊。他的?贴身里衣上?都让人?缝了口袋,不论要紧物件抑或机密函件,贴身装着比放在别处稳妥。此刻,里衣虽被?汗水浸透,锦囊却拿油纸包着,未蹭脏一星半点。
而锦囊里面?,则静静放着一枚平安符。
是阿嫣送给他的?那?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