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津自?知在劫难逃,恨恨骂了?句奸贼。
谢珽眸色冷沉,只抬步近前。
他知道这奸贼是何意。
不过是魏津不甘心,抢着先机进了?京城夺得玉玺,事败后又觉得河东是故意等他扫平京城,横刀来夺战果。
这些都不重要?。
谢珽抬目环视整座殿宇,看到?那方象征巍峨皇权的玉玺端正摆放在案上。满殿凌乱,血迹遍布,唯有这方玉玺擦得干干净净,连同锦盒都是新换的,想必被魏津珍而重之。
在他目光扫过时,魏津抱起了?锦盒。
谢珽岿然站在御案前,脑海里?不知怎的浮起了?八年?前父亲战死的场景,连同之后激战的尸山枯骨、血流成河,亦无端浮现。那场阴毒谋算,出自?吉甫的挑唆、永徽帝的猜忌,而最初挑起火苗的,是眼前素未谋面的魏津。
他的眼底浮起了?讽笑。
“故意晚到?一步,只是让你知道,哪怕得了?玉玺,你也不配坐在这里?。”谢珽冷声道。
……
魏津一死,部将或死或降,迅速溃散。
而皇室之人已尽被诛杀。
永徽帝被丢在了?后宫一座偏僻宫殿,许多天了?都无人问津,暑热的天气里?几乎发臭。谢珽只冷冷扫了?一眼,便让人重新清理皇宫,随即抚民安城,监国摄政,烦劳谢巍亲自?北上,去接阿嫣武氏等人进京,亦代他将戍卫河东之事交给武怀贞。
半月之后,阿嫣抵达京城。
车队浩浩荡荡,在重兵护卫之下一路都风平浪静、畅行无阻。
最前面是武氏、阿嫣和谢奕母子。
往后些,是贾恂等股肱之人。
至于老太妃,因她这大半年?身体都不太好,寻常连府门都不出,怕受不住千里?迢迢的车马劳顿,仍留在魏州安养。二房的谢瑾夫妇带着孩子守在身边,与早就出阁秦念月一道,陪着老太妃安享天年?。
仆从之中,愿意进京的也多带了?来。
卢嬷嬷、玉露等人自?不消说。
华盖香车入城时,京城里?的秩序已陆续恢复,哪怕皇宫仍旧空置,朝臣们亦各怀心思,在连着半月的宵禁、巡查之后,城中却已消停下来。民宅附近的店铺摊贩悄然开张,朱雀长?街虽仍戒严,两侧却已不是激战之初的狼藉。
阿嫣仍被送到?了?随园。
这地方原是信王在做东家,靠着高门贵户的捧场,成了?京城里?一等一的富贵所在。魏津兵临京城时,高门贵户各自?惶惶不安,满城生意凋敝,这地方已迅速空荡冷清,等谢珽打进来时几乎已是一座空园。
遂拿来当栖身之处。
巳时将尽,随园外侍卫站得严整,懂事些的高官已然摆出了?态度,哪怕谢珽未提登基称帝之事,也知这皇权迟早落在他手里?,极乖觉地来随园禀报请示,井然有序。至于那些尚未归服的,谢珽也不急着收拾,只让人将藏匿的吉甫之流押着,待手里?的事理清,各方态度尽明,便可决断处置。
徐曜仍极忙碌,陀螺似的奔波来去,将阿嫣、武氏安顿好之后,又命人摆饭,去请谢珽一道来用饭。
谢珽遂抛开公事,许自?己半日清闲。
——自?打进了?京城,他这些天几乎都是连轴转,都没怎么休息过。
如?今总得喘口气。
午饭十分丰盛,在敞厅里?摆了?两桌。
除了?王府众人之外,亦有随同入京的贾恂等人,谢珽一时半刻无从设宴,正好借这顿饭的时机,布置些事。
饭毕,各自?应命而去。
谢珽终于能松口气,揽着阿嫣往住处走。
仍是上回进京时住的那几间,里?头陈设都没怎么变,只不过如?今并无书房,谢珽的许多机要?之件都放在这里?,院落周遭戍卫极为严密。先前在书房伺候的孙嬷嬷等人刚来京城,这些天屋里?都是谢珽住着,最多让徐曜和侍卫进来随便收拾几下,外头东西堆得多乱,可想而知。
阿嫣看得连连摇头,“夫君在外打仗时,营帐中总是这么乱么?就这么乱摆着,也不怕丢了?找不到?。”
“都是杂物,要?紧的都收起来了?。”
谢珽随口说着,反手阖上门扇,没多瞟那些书信卷宗半眼,只用力?将她拥入怀中。
发兵之后,夫妻俩便聚少离多。
先前他在许州受伤,虽说要?回魏州休养,实则也没安生两日,在谢淑离开后没多久,便又被公事催逼着去了?陇右。之后两地相隔,战事烽火连连,转眼就已是秋末九月。遣谢巍北上护送,选了?随园下榻之后,每尝繁忙中稍得空暇,他的脑海中,便会立时浮现她的身影。
数年?筹谋,一朝功成,哪怕沉稳老练如?谢珽,其实也有些迫不及待,想与她分享这份喜悦。更?想将她抱进怀里?,在她长?大的地方,重整破碎河山。
但他必须按捺。
半个月的时光看似转眼即过,在闭眼小?憩的思念中,却又分外漫长?。
如?今她总算来了?。
红妆绣裙袅娜绰约,眉眼婉转噙了?淡笑,亦有他惦记许久的柔软馨香。
方才饭间人多眼杂,谢珽有许多事要?交代,除了?余光忍不住瞟过去,几乎没怎么与她多说话。此刻关上门扇,却可尽情肆意。谢珽收紧了?怀抱,嗅她发髻间的淡淡香气,只觉连日的疲惫尽数消却,温柔之乡足可慰怀。
阿嫣贴在他的胸前,听到?里?头有力?而凌乱的心跳,仰起脸时,唇边笑意更?深。
“前天晚上,我梦到?夫君了?。”
“梦里?我已经到?了?京城,不知要?跟夫君去哪里?,反正心里?很?高兴,总觉得迫不及待。”
“醒来的时候,恨不得插翅飞来。”
“如?今总算是到?了?。”她低声说着,踮起脚尖吻在他颌下淡青的胡茬,眸底浮起温柔,“夫君都好么?我听徐典军说,这阵子事情千头万绪的事情压过来,夫君已好几天没好生睡觉了?。瞧,眼圈儿都有点泛青。”
她抬手去抚他疲惫的眉眼,满是心疼。
谢珽任由她摩挲,笑说无妨。
窗外秋风悄然轻过,梭梭摇动细密竹叶,两人最初是在说近况的,待担忧记挂消却,不知怎的就吻在了?一处。
从门口到?床榻,谢珽最初还颇克制,待唇舌纠缠时勾起积压许久的思念,力?道便立时加重。衣裳几乎是被撕裂了?丢开,阿嫣被他抱过去困在榻上,唇舌毫无节制的攫取中,肆意欢好是自?然而然的事,像是要?将久别间的缠绵尽数讨来。大半个后晌,阿嫣被他翻来覆去,恣意索取。
直到?后来累了?,相拥睡去。
醒来的时候帘帐昏昏,周遭天光朦胧,也不知是何时。屋里?静悄悄的,唯有不远处锦屏上合欢春暖,玉鼎间淡烟袅袅,近处芙蓉帐秀软垂落,遮断天光。
谢珽连日疲惫,尚未醒来。
阿嫣倒是睡醒了?,哪怕身体懒怠不想动弹,脑袋里?却是清醒的。在谢珽怀里?贴了?会儿,瞧着阔别甚久的眉目怀抱,见他熟睡中眉头微蹙似要?翻身,便轻轻挪开,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床帐间气息靡靡,她怕吵醒谢珽,并未下榻去擦洗,见床头胡乱扔着些书信文书,随手取了?来瞧。
书信内容甚杂,什么都有。
上头写的东西虽然都关乎朝堂,却也不算至关紧要?,难怪被谢珽胡乱丢在此处。
阿嫣随手又翻了?一张。
竟是云南节度使?递来的书信。
这般人物颇为要?紧,原本不该丢在此处的。
阿嫣暗诧,细瞧内容,上头除了?些冠冕堂皇之辞,竟还写了?件出乎意料的事情——说谢珽驻守边塞,战功赫赫,如?今能够打进京城也是意料之中。听闻谢珽身边除了?王妃之外再?无妾侍,云南节度使?愿以嫡女?许配为侧妃,成两姓之好。
若谢珽答应,则云南愿臣服归顺,奉为帝王之尊。
若不愿意答应呢?
上头没说。
但以目下的情势来看,谢珽虽占据了?京城,也稳住了?剑南、河西两位节度使?,京城以南的地界却仍未收入囊中。别处都还好说,但凡魏津横扫过的地方,谢珽多半都能拿下,云南却是个偏远之地,想要?令其臣服,将军政大权尽数收回,怕是要?费些力?气的。
那位提出联姻,欲以嫡女?许配为侧室,必是想在谢珽登基后谋个贵妃的位子,为往后铺个退路。
倒还真是抛出了?个省事的捷径。
可惜找错了?人。
这封书信若交给魏津,那位或许很?乐意联手,省下力?气免得捉襟见肘,但对?于谢珽……阿嫣瞥向身侧熟睡的男人,却见他不知他是何时醒过来的,修眉之下双眸炯炯,正觑着她,“在看什么?”
“云南递来的书信。”
阿嫣并未避讳,将那书信轻飘飘丢开,就着半躺的姿势滑回他的怀里?。瞧他经了?数月征战后,袒出的腰腹似比先前更?结实劲瘦了?些,不由摩挲着试试手感,口中漫不经心地道:“瞧着是个很?不错的提议,夫君怎么就丢开了?。”
“你觉得不错?”谢珽眸色稍深。
“算来也是条捷径呀。”
阿嫣忽而翻身,趴在了?他的胸口,掰着指头帮他盘算,“夫君想,云南虽不似剑南那么麻烦,却也是个难啃的骨头。若要?派兵强行去平定,千里?迢迢的,钱粮兵马都极麻烦。若是应了?呢,既能白捡个助力?,还能免去一场战事,不是两全其美么?”
她说得煞有介事,仿佛真在为他考虑。
谢珽闻言却轻咬了?咬牙,“你真觉得不错?”
阿嫣浅笑未语。
这两个好处听起来确实诱人,不过成婚甚久,她也清楚谢珽的性?情,绝不是投机取巧的人。这回若答允联姻换得助力?,将来便不好翻脸,等到?要?收回云南的军政大权时,争斗仍无可避免。谢珽从来都是刮骨疗毒的性?子,既要?以铁骑踏平天下,定是要?四方归服,不给日后留祸患的。
不过心里?再?清楚,都不及他亲口说出来让人踏实。
感情之中,甜言蜜语谁都爱听。
阿嫣也不例外。
她趴在谢珽胸膛,手指不知何时摩挲到?了?他喉结,无辜撩拨之间,故意蹙眉道:“难道夫君不想么?”
这话几乎是明知故问!
谢珽素来洞察,哪能瞧不出她的故作认真?
腰腹喉结都被点了?簇簇火苗,在睡醒后勾得人蠢蠢欲动。他瞧着她这样满不在乎的模样,心里?恨得牙痒痒,猛地翻了?个身,将怀里?故意撩拨的人儿压在怀里?,俯身逼近时,眸底亦藏了?暗涌,“若答应联姻,就得娶那个女?人!”
“那不是正好么?”阿嫣唇边勾起顽皮的笑,语气近乎调侃,“记得夫君曾经说过,我这人空有皮囊,跟夫君所求的相去甚远,随便养着就行,往后要?另安排去处的。如?今已没人压着夫君了?,更?不必忌惮赐婚的圣旨,不如?就写封和离书……”
她没往下说,眸底的揶揄却几乎要?溢出来。
谢珽哪能不记得这几句话?
当时成婚日浅,他囿于昔日的仇恨,亦藏了?几分刚愎自?负,说这些话时完全没想过会有今日。更?没想到?,这番话竟会被她听去。
难怪,难怪她从前存有离去之心。
原来她早就听到?了?,却始终藏着没说,活生生将他的笑话看到?了?今日。
这小?狐狸!
谢珽眸色骤紧,搂紧了?怀里?的纤细腰肢,几乎咬牙切齿。
“再?提和离二字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我女鹅是最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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