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后,众人在周遭闲游观雪。
太液池占地极广,廊庑殿宇绕着湖岸星罗棋布,这会儿碧苑连阙,瑶池映空,放目望去颇能骋怀。
武氏在魏州时腿上就有寒湿之症,阿嫣刚嫁去时,想起徐家祖母亦有同样的病症,曾让徐秉均将药方写出来,连药材都?抓好了,回去后做成药膏,当作?生辰贺礼送给了婆母。那药膏确乎管用,武氏每尝觉得不适,贴上几剂便能压住,这两年都?没怎么受困扰。
不过毕竟未曾治本。
今日恰好徐家老夫人和曾媚筠都?在,遂趁机请教,想着能否将这病根都?治了。
阿嫣和徐元娥则沿湖散步。
晴日雪辉,两人俱当妙龄之年,阿嫣如云堆叠的发髻间步摇轻晃,一身银红洒金的披风勾勒出修长?身段,举手投足之间添了为人妇的妩媚风姿,亦不失宫装衬出的端丽。
徐元娥比她年长?些许,虽待字闺中尚未出阁,却因自幼跟徐太傅见?惯名儒大家,披了身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自有一份沉静磊落。
并肩走在轩峻宫廊,甚是?惹眼。
而谢奕和楚宸年纪尚弱,听太妃和女?眷们调养身体等事时觉得无趣,相约跑去湖畔打雪仗。男孩子调皮些,初时还颇收敛,后来玩疯了不管不顾,雪球横飞,不慎砸到徐元娥和阿嫣的身上,连同宫人女?官都?中了招,令雪沫四溅。
宫人不敢吱声避让,只缩着脑袋小心翼翼。
这未免玩过头?失于分?寸。
阿嫣假作?怒色,喊了楚宸过来。
楚宸固然在谢珽跟前大胆,在阿嫣和徐家大姐姐跟前却颇老实?,如同当年的徐秉均一般。见?姐姐们生气了,赶紧拿小手帮着擦拭赔礼,又悄悄给谢奕递眼色,让他卖乖讨好,免得招骂。
小谢奕颇听他的话,声音软糯地赔罪。
谢珽登基后封赏众人,萧烈、裴缇等领军之将和贾恂等股肱之人各得官职封号,谢巍尊为王叔,谢琤封王,谢淑破例封长?公主?,对?外只说巡守边关尚未回京。谢家早就出过巾帼不让须眉的靖宁郡主?,这理由也无人怀疑。谢瑁畏罪而死,不予追封,谢奕则封小郡王。
不过他年纪尚幼,武氏怕他恃宠生骄,虽延请名儒教导,亦有封地封号,平常却甚少殊遇,与寻常孩子无异。
此刻糯声给女?官赔礼,也颇认真。
阿嫣瞧他知错了,又看向弟弟。
楚宸素来乖觉,垂着脑袋认了错,只说方才玩疯了,往后必定克己复礼,修己以?敬,不在旁人身上胡闹。
只等姐姐们怒色消去,才与谢奕上前撒娇讨好,一个牵住阿嫣的手,一个扯着徐元娥的衣袖,邀她们去堆雪人。
姐妹俩欣然前往。
隔着几重廊宇,谢珽与谢巍临湖而立,正自商量前线军情?。
风拂过游廊卷起堆雪,两人虽是?叔侄,实?则年岁相差不大,又都?身姿峻拔、久经沙场,这会儿浴着阳光站在那里,直入玉山峨峨而立,轩轩韶举。笑闹声从远处断续传来,最?初只是?两个孩子的稚嫩童声,后来却添了女?子的清越声音,望过去时,是?姐妹俩在跟孩子们闹。
浮花堆绣的披风摇曳生姿,发髻间金钗辉彩,轻晃夺目。
雪色天光里,最?美的却是?那抹丽色。
谢珽的目光不自觉黏住。
旁边谢巍迎风而立,视线亦不时瞟向那边,落在徐元娥身上。等军中之事说完了,见?谢珽没旁的事吩咐,忽而话锋一转,问道:“今日徐公来贺皇后芳辰,瞧着精神矍铄,不过朝中并无动静,他是?不愿再入仕么?”
“他仍不愿意。”谢珽摇了摇头?。
徐太傅虽是?凭着书画的才能得了一品尊位,但能跟先?太师结为挚友,教出满门成器儿孙的人,又有不少门生的人,胸中岂会只有书画音律?不过是?永徽帝无心政事,又有吉甫当道弄权,故而退居茅庐,修书为事而已。
谢珽曾有意请他入仕。
徐太傅却颇坚决,觉得他曾任旧朝太傅,教出那么个昏君难辞其咎,不愿再沾朝堂政事,只想闭门修书。
看他近来情?形,倒似乐在其中。
谢巍听他解释过缘故,心里有了数,又问道:“皇上呢,芥蒂消了么?”
这芥蒂指什么,不言自明。
谢珽从前确实?深恨皇家,甚至迁怒于京城里所有亲近皇帝的人,楚家、徐家概莫能外。如今魏津、永徽帝、吉甫等人都?已丧命,足以?告慰亡父,少年时割在心头?的伤疤亦渐渐被阿嫣抚平,再瞧见?徐家人,已不复先?前的戾气憎厌。
更何况,徐秉均在军中出生入死,徐太傅在登基前为他奔波,都?是?深明大义?。
谢珽望向远处出神的老者,道:“他做太傅时有许多难处,师徒情?分?名存实?亡,心中却仍有仁义?,不曾为虎作?伥。阿嫣敬他爱他,当亲祖父来待,三叔觉得,我会如何?”
他侧头?笑觑,唇角竟添温柔。
谢巍忍不住也笑了,颔首道:“这样很好。”
徐家原就是?很好的人家,有情?有义?。
谢珽不再芥蒂,他就放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