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清冽淡雅的茶香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品了品,忍不住暗叹,果然精品都在皇宫里。
他眼尾扫了眼谢容,倒想听听这小皇帝还有什么说辞。
小皇帝幽幽沉沉地盯他,口出惊天之语:“朕想退位。”
沉砚一口茶呛在喉咙里,险些喷出来。
他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回复,眉眼间难以抑制地露出一丝错愕,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滴水不漏的姿态。
沉砚略略坐直了身子,探究地望来:“陛下这是何意?”
那稍纵即逝的错愕没能躲过谢容的眼。
终于打破了沉砚仿佛操控一切的冷静态度,谢容定了定神,将他那三脚猫演技施展到极致:“朕近来觉得很没意思。”
他斟酌着说辞,面上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颓靡,低声道:“宫里空荡荡的,无趣的要命,这劳什子皇帝,朕不当也罢。”
见沉砚没接话,谢容犹豫了一下,进一步大胆试探:“丞相不如替朕来……”
“陛下慎言。”
这回沉砚断然截停了他的话,眉眼一抬,眸光锐利:“不知臣是哪里得罪了陛下,陛下要用这样的诛心之言来试探于臣?陛下若不信任臣,臣立刻上折子辞官。”
完了,试过头了。
谢容将没说完的下半句咽了下去,身子一侧,装作意兴阑珊地往软榻上一靠,闭着眼装死。
半晌后才慢吞吞道:“朕乱说的,丞相别往心里去。”
沉砚没说话。
谢容心里七上八下,薄薄眼皮下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竖着耳朵听沉砚的动静。
沉砚站起身来了。
沉砚走过来了。
一股子冷香隐约飘来,谢容不知那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很好闻。他轻吸一口气,正打算睁眼说些什么,结果眼皮子一掀就和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对了个正着。
谢容:“——!”
谢容心都要被吓得跳出来了,他将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硬生生咽下去,抬手将快要凑到面前的沉砚推开,坐直身来,气息有些不稳:“你是要吓死朕么!”
沉砚被他推得退后两步,站稳后,定定地注视着他,温声道:“陛下若是嫌宫里空荡荡的太寂寞,不如将那道旨意落实。”
谢容急促的心跳还未安抚下来,下意识接口:“落实什么?”
沉砚倏而一笑,语带玩昧,意味深长道:“纳臣入后宫。”
……
沉砚从宫里出来时已近戌时末。
马车还在宫门外守着,两位侍从见他出来,恭敬一礼后,一人替他撩开车门布帘,一人伸手想接过他手里的宫灯:“主子。”
沉砚一转手腕,避开了侍从的手。
这灯是小暴君在他离开前喊近侍拿给他的。
想到小暴君眼底挂着明晃晃的惊愕,还要故作镇定地命人给他拿灯,别扭地对他说夜里昏暗拿着灯好走些。
沉砚最终还是没将宫灯递出去,一并带着进了马车。
布帘落下,在颠簸中摇摇晃晃,马蹄声哒哒,不紧不慢地往相府归去。
马车里,沉砚闭着眼,懒洋洋地倚着车壁,脑海里将今日所发生的事都过了一遍。
在今日中午之前,他都还不是这个朝代的人。
沉砚自二十岁起当了摄政王,二十五岁时彻底架空皇权名留史书——当然留的是响当当的“佞臣贼子”四个大字。
护皇一派皆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生啖其肉。
沉砚对他们的反应不太在意。
曾经他因身份卑贱受人践踏活得猪狗不如,后来他终于将一切踩在了脚底下,却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于是某日闲着无聊,他随手从街边小书斋里买了个话本子看。
结果一看不得了了,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居然用他的名字来编了个故事。
那不知名笔者倒也还知收敛,没用当今做背景,而是凭空捏造了一个暴君当权的朝代,而他沉某人变成了一位文弱丞相。
因长了一副好容貌,被暴君看上,强抢入宫当禁`脔,困囿于深宫之中,就此承欢暴君身下,庸碌无名了一辈子。
史书上一笔带过,也只帝王禁`脔寥寥几字,再无痕迹。
沉砚越看越嫌弃,倒也不是嫌弃话本里“沉砚”的身份,而是嫌弃这“沉砚”未免太废物了些。
身为臣子不能大权在握。
身为禁`脔不能倾国倾城。
啧。
他随手将话本丢到一旁,端起手边冷茶喝了一口,正琢磨着明天上朝时该做点什么符合佞臣身份的事。
还没想完就觉得腹中疼痛剧烈。
沉砚偏头呛咳出声,抬手抵唇时,舌尖尝到了黏腻浓重的血腥味。
失去意识前他望见了跟了他五年、最受他重用的侍从的脸。
沉砚骤然睁眼,从回忆中醒神,视线一低,落在了面前精致的宫灯上。
灯里蜡烛已被吹熄,大概是小皇帝的习惯,那蜡烛里添了香料,隐约透着一股暗香。
沉砚缓缓呼出一口气,继续将后续梳理。
中毒身亡再次醒来后,他就来到了这里。据他分析,大概是穿进了话本子里的世界。
成了个即将被小暴君强取豪夺纳入后宫的文弱丞相。
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但确实发生了。
沉砚只用了一刻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说实话他对现在的身份并不太抵触,甚至有些意动。
佞臣贼子的名头他早就担腻了,刚好可以换个法子消遣一下。
但是按照话本子写的,今晚他就该被小暴君强行留下来的,是什么导致小暴君突然改了主意?
沉砚琢磨了一会,没想出什么来,他唇角一弯,缓缓一笑。
不管怎么说,小暴君想退位?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