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砚动作一顿,有些沉默。
这是……睡着睡着滚下来了?
这么大的床榻也能掉落下来,这人是属猴的吗,睡觉还要翻跟斗?
谢容仍旧还没回过神。
他看着沉砚,迷蒙地眨了眨眼,只以为身在梦中,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梦见丞相了……”
沉砚神色微动。
谢容没喊砚之,在睡得不太清醒的时候,他终于将表面上那些仿佛全心全意的亲近都收了起来。
又变回了满是防备和试探的一声“丞相”。
沉砚反倒觉得有一丝真实。
谢容嘟囔完这一句,就没再理沉砚,慢吞吞地将头转了回去,一边打呵欠一边往床榻上爬。
不过可能是因为这儿的床榻和宫里的高度不同,他睡迷糊了没反应过来,一膝盖磕在床沿边,又是一声闷响。
……沉砚看着都替他觉得痛。
谢容第二次跌到地上的时候,终于有点醒神了。
他想起来什么,倏而又回了头,盯着沉砚,皱起了眉。
沉砚还以为他要怪罪自己私自进屋,正打算解释一句,就听见谢容语调幽幽地控诉:“平日里就算了,梦里也是这么冷酷无情,都不来扶我一把。”
……?
这都没醒?
沉砚对谢容这副睡傻了的模样叹为观止,再次怀疑这人怎么能安然无恙活这么久之余,又觉几分好笑。
他三两步走过去,熟稔地弯腰一抱,将人捞起来。
谢容猝不及防,短促地啊了声,下意识抬手揽住了沉砚的脖子,乌溜溜的眼睛里汪着润润的水光,迷茫倦意终于散了几分,转化成错愕。
沉砚将人抱回了床榻上。
刚被放下,谢容立刻一骨碌往床榻里侧钻,顺便伸手想捞被子,然后他捞了个空。
沉砚默默地将被子捡起来递过去。
谢容抖抖索索地裹好了被子,才谨慎道:“丞……砚之怎么会在这?”
沉砚没马上回答,他分神了一瞬,想起小暴君方才搭在他脖子时,那手冰冰凉凉的……
他收回思绪,照现在的情形,还不足以让他太贸然亲近。
沉砚克制有礼地退后一步,温声道:“屋里烛火熄了,我担心公子不习惯,来续根新烛。”
谢容不疑有他,困意复涌上来,他倦倦地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没太在意:“不碍事。”
他太困了,含糊说完这一句,眼皮子又耷拉上了,摇摇欲坠。
沉砚眉心几不可见地一动,没再多话,快速换了根新烛点燃。
再转头时,谢容已经卷着被子又睡过去了……也不晓得往里挪一下,仍旧睡在床沿边。
小暴君睡颜沉静,过分白皙的面颊在明灭烛光里染了一分暖色,长睫在眼皮下落下晃动的影。
任谁看着,都不会将这人和手握生杀予夺天下大权的皇帝联系起来。
沉砚静静地望了半晌,心说凭谢容这姿势,八成下半夜还要再摔一回。
不过那也和他没关系。
冷酷无情的沉砚坐实了谢容给他的这个形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反手掩上门,归还了谢容一室清静。
两刻钟后,沉砚屋里的灯火也灭了。
月色温和,静静流淌。
过了许久,东厢房里,谢容缓缓睁眼。
眸光清澈,不见丝毫睡意。
他翻了个身,往床榻里转了两圈,后背抵在墙壁上,有了些安全感,缩在被子里握紧着的双手才慢慢松开了些。
手心里冰凉一片。
谢容偏头,看着那静静燃烧的蜡烛,仔细回想了一遍方才的表现,确认应该没露出什么破绽来。
他有时候睡熟了喜欢滚来滚去,不小心滚落地上是常有的事。
不过他还没这么缺心眼到能在这么个陌生环境里毫无防备地呼呼大睡。
……特别是离沉砚这么近的地方。
沉砚敲第一下门的时候,他就从半睡半醒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了。
摸不准沉砚要做什么,他干脆自损八千地摔了一把,将沉砚引进来,勉强争了个主动权。
以沉砚缜密稳重的性子,一定会对他今天突兀的讨好行为有所猜疑。
他得露出一些“破绽”,让沉砚发现,才能循序渐进地打消沉砚的疑虑。
谢容扁了扁嘴,可他还是低估了沉砚的冷漠,这家伙居然就任由他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坐了这么久。
哼。
困意没了,一时难以入睡。
谢容卷着被子,微微蜷着身,以一种很没安全感的姿势,隐没在烛火照不分明的地方。
还未正式入秋,天气还有些热,被子并不厚,谢容清瘦的脊背隔着薄被抵着墙壁,有些难受。
却也让他更清醒了。
今天这件事,毫无疑问表明了一点。
宫里有人要他命。
最大嫌疑人就是苏秉之。
护卫是苏秉之拨过来的,而除了护卫,他微服出宫的事只有几个人知道——苏秉之是其中之一。
谢容去梨园是一时兴起,从相府到梨园不过两刻钟时间。
可他在梨园才听了半阕曲,就被人摸了个准。
要不是沉砚在,他多半就要凉了。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梁庸平替他查一查苏秉之的底。
若苏秉之和沉砚不是一路的,那还好说,若是……
谢容想来想去,忍不住又想叹气。
……
光明正大翘掉了早朝的小皇帝在臣子府上睡了个自然醒。
臣子却得一大早去上早朝去。
沉砚今日饱受瞩目。
无数暗含猜测的视线在他身上晃来晃去,沉砚只作不觉,按往常一般淡定地结束早朝。
结束后还没动步子,就被围了个结实,一顿寒暄。
话里话外都在打探昨天的小倌儿,甚至还有直接的,说要给沉砚送几个小美人。
沉砚疏远客气地打发了他们,转身便带着一堆折子进宫见“陛下”。
如今也就只有沉砚能不必通报,直接入宫面见陛下了。
众同僚又是暗自羡慕又是诸多猜测,目送着沉砚身影消失,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