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说要接双生子进宫并不是开玩笑。
苏秉之前脚刚出宫,后脚梨园里珏月和缺月两兄弟就坐上了从宫里来的马车。
离着目标又近了一步,缺月本该觉得开心的,可他坐在马车里,随着马车颠簸,身子轻微摇晃着,眉头却慢慢拧了起来。
“阿珏……”
珏月端正坐着,双手一本正经地放在双膝上,闻声轻“嗯”了一下:“怎么了?”
两人平日里多数时候都画着浓妆,看起来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这会儿各自卸了妆,就很明显分出差别来了。
缺月的五官更为精致,如巧手玉匠雕出来最完美的作品,眉眼间的昳丽光彩极为夺目,无论走到哪里,都必然是全场瞩目的存在。
而珏月则内敛多了,虽容貌和缺月有八`九分像,但气质截然不同,整个人看起来如邻家少年,显得柔和而无害。
“苏秉之原来不是说让我们再藏一段时间么。”缺月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不会是暗中改计划了吧。也没个消息递出来。啧。”
过于早熟的十五岁少年眉头紧锁。
经历使然,在牵扯到性命的事情上,他总是容易犹疑多想。
更何况他们和苏秉之之间,除了浅薄的利益相关,再没别的情分。
苏秉之护住他们的命,并想办法送他们入宫。
而作为交换,他们则要将谢昑从那个位置拉下来。
这其实也是珏月担心的。
可他们现在走到这一步,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路可退,不成功便成仁。
珏月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忧虑,随后又化作坚定,碰了碰缺月搁在腿上的手,安抚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停顿了一下,珏月迟疑道:“缺缺,你要不要……改改口?”
缺月还在想事情,随口问:“什么?”
珏月小声提醒:“宫里不比梨园,规矩繁琐,明面上我是你哥哥……”
缺月回过神来,他转头看了珏月半晌,忽然扑哧笑了声。
这一笑仿佛夜昙盛开,绚丽夺目,让珏月不由得恍惚了一瞬,紧接着他只觉脸颊一暖,缺月抬手捧住了他的脸。
大概是因为这些年一直在唱戏,缺月讲话时总带着些婉转的尾音,只是那婉转也掩不住音调里淡淡的凉薄味:“阿珏,顶着这张脸太久,你是不是都觉得自己真成我哥了?”
珏月微微一怔。
尘封许久的某些记忆随着这句话迅速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睁着双剔透明亮的眼望着缺月,眸底渐渐浮起脆弱的光泽来。
缺月看了他半晌,倏然松开了手,轻松笑道:“你别紧张。”
他转而抱住珏月清瘦的腰身,无比熟稔地埋首在珏月怀里,含糊道:“叫什么哥哥,不叫。你又不是我哥……”
他嘀嘀咕咕:“等以后我把谢昑拉下来了,就让你恢复原来的样貌。”
怀里沉甸甸的,珏月下意识伸手将人抱住。
少年年轻又火热的身躯伏在他怀里,背脊挺直,肩头渐宽。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原本比他小一岁的少年已经长得比他还结实了。
珏月默然片刻,轻轻眨了眨眼,长睫如蝶翼轻颤,在怀里少年看不见的地方,颤落了几分黯然。
……
宫里突然多了两个皇室血脉,谢容并没有太担心。
他不仅不担心,他甚至还有点美滋滋。
因为据沉砚分析,苏秉之最可能的打算,就是送双胞胎进宫来,利用他们来对谢容的皇位制造一些威胁。
谢容对沉砚盲目信任,深以为然,沉思三秒后,喜上眉梢——
夺权好啊!
虽说现在有沉砚帮扶着,可谢容的退位之心始终未死,如荒原野草,只消有一阵春风一滴春雨,就能立刻长成一片。
——他从小受的教育都是人人平等,在这皇权至上的环境中生活,实在是太压抑了。
有时候接触到宫人们惶恐畏惧的眼神,还有那藏得极深的厌恶,他都觉得难受得要命。
连沉砚哄他都没劲。
谢容情绪低落的次数多了,沉砚隐约察觉不对。
某天夜里,惯常的活动结束后,他沉思良久,斟酌着问了谢容。
谢容刚被伺候得浑身懒洋洋,一根手指头动都不想动。
闻言心神微动,艰难地撑着眼皮,抬头看沉砚。
他没说话。
可那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神里把什么都说完了。
沉砚低头,滚烫的唇碰了碰谢容泛红的眼尾,将一滴要坠不坠的泪珠卷进唇齿间,尝到了微咸微凉的滋味。
他想起怀里这人之前说的“噩梦”,不由轻哂。
心说八成这小皇帝又当了回骗子。
沉砚有心想“严刑逼供”,然而这小骗子一掉眼泪,他的动作就忍不住轻下来。
其实也怪不得谢容,他自己也有事瞒着谢容。
沉砚沉吟许久,反复思量,最终还是决定卸下了最后的防备:“公子生辰那天,我有件事要告诉公子。”
公子这称呼,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
在床榻之上、亲密之中,他们都是以“公子砚之”和“你我”相称的,没有君臣。
很古怪的约定,不过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遵守下来了。
谁也没有问为什么。
谢容眨了眨眼,啊了一声,旋即哼哼唧唧地低头往沉砚怀里钻。
第一反应居然没顾得上追问沉砚是什么事,而是下意识先想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