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气,这样下意识的小动作,苏三呆了一瞬,点头。
月浓将身子紧密裹了三层,只露一颗脑袋在外,心上倒渐渐安宁,身子仍有几分哆嗦,便毫不避讳地仔细打量他。
苏三对她,总挥不去心上的熟悉感,便有些承受不住她这样大胆直白的目光,微垂下眼,又抬起,笑问:“你看什么?”
月浓疑惑,他莫不是对谁都一副如玉春风的架势,暗暗撇嘴,从毯内探出一条手臂,握起桌上的青玉笛。
她四下虽都脏兮兮的,一双手却白生生好不干净,叫人困惑她不过为了掩人耳目。
“哥哥,可以吹给我听吗?”月浓直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底,竟有依恋的意味。
苏三在她的注视下,心上无端发烫,接过了笛子,笑问:“要听什么样的曲子?”
她抿唇想起来,指腹下意识碰嘴唇的边缘,看他道:“要高兴点的,”
苏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捏紧拳头,感到掌心的青玉笛传来阵阵凉意,若无其事地捏着笛孔,认真吹奏起来。
月浓也很认真在听,总觉那热闹欢喜的曲调中,藏得更深的是落寞。
他不过略吹一段,就停下,谦虚一句,“吹得不好。”
“果真不太好,”她说。
苏三被她直白的说辞呛得愕然,朝她看来,却见她微垂眼皮,声音也带了鼻音,听着自有一股娇俏。
他坦然一笑,将笛子放回桌上,说:“怎么说。”
“不是欢天喜地地喜相逢吗?怎么听着悲切切的?”她看了过来。
眼里亮晶晶的,浮了层单薄的泪星。
苏三看得分明,却无端听出几分质疑和委屈的意味,眼底深处的那份依恋仍在。
他的心尖无端刺了一痛,耐心解释,“这世上有人相逢欢喜,自然也有人悲切。皆大欢喜的美事哪里就有了?”
“你能同我好生生呆在一起,就够欢喜了,旁人的悲喜,自然不相干。”
她蓦然梦呓般小声说道。
苏三悚然一惊,捏皱了膝上的毯子,呼吸也跟着絮乱几分,脱口而出,“你是谁?”
“我···对不起,”她的神色从茫然到无措,“你太像我家哥哥了,我···一时分不太清。”
他泄气,沮丧,勉强一笑,“困不困?”
月浓掩口一阵哈气,揉了揉眼睛,睁大含着泪星的双目,看来,“哥哥,怎么睡?”
她迷迷蒙蒙的样子,像极了撒娇。
苏三暗吸口气,拽她起身,探身将长凳的机关叩开,展开折叠的那层,一张窄长的单人床就初见雏形了,再取出炕桌下的绒毯铺开,一点点弄平整。
月浓卷着绒毯,躺在了柔软舒适的小床上。
本以为会睡不着,料不到睡意来得这样快。
迷迷糊糊间,面上一阵温热柔软的触觉,仿佛有谁正小心翼翼抚摸她的面颊。
她心里有了猜想,愈发安心,抱住他的手臂,蹭了蹭,嘟囔道:“···好想你啊,三哥···”
往后的十数日,她都在马车上,同苏三整日相对。
自那日后,他再没有任何异样,对她倒是十分自然,体贴都在细微处。
月浓后知后觉,自此难免不动声色地对他疏离几分。
于是他的落寞明目张胆表露,月浓逐渐心软,就加倍近亲回来。
他便微微勾起唇角。
车近长安,他的态度愈发熟稔,细微处体贴上心,几乎无微不至。
月浓则日复一日地忐忑心虚起来。
终有一日,他随口问:“若是亲近之人,对面相逢,却不肯相认,是何缘由?”
她心上咯噔一跳,小心翼翼打量他神色,倒不像意有所指,放下一半的心,揣摩着答,“大抵是···近乡情怯罢。”
“近乡情怯吗?”苏三弯唇,笑得如浴春风,揉她的头顶,说:“真是傻。”
月浓心虚万分地躲避他的手掌,又是慌乱又是气,冷声道:“也可能是琵琶别抱,无颜相见了。”
闻言,他面色发僵,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缓慢地收回手,咳嗽一声,道:“方才一时忘情,失礼了。”
月浓撇嘴,掀了窗帘往外看,转头就高呼“停车”。
一个急刹车,她随后跳下马车,身后那惨声的一句“月月”倒也没顾上。
苏三惨白着人,眼睁睁看着月浓的身影淹没在街道的人流中,一晃眼就消失不见。
他恍然觉着,像是梦境之中的某些片段。
过了好一会,他才想起该吩咐清风寻人,靠着街边停车,又唤来冬离,将其他人打发回家。
不过半个时辰,原本长长的商队,只剩他待的这两马车,孤零零地靠在街边。
冬离竟然很机灵地将运送行李的马车人等遣送回府,才回来复命。
“三郎君,是否先下车?”冬离问。
他的两片唇紧抿,心上的草疯长,等着等着就地生出根,闻言刻板地摇头。
这一等一个时辰就过去。
临近正午时刻,一双少年男女正朝这边走来,端得是男的俊,女的俏。
那小娘子倒是颇为怪异,一身葱青直裾,头发也和普通小娘子不同,只高高绑一条辫子在脑后,举手投足也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忸怩,健步大迈,抬头挺胸,颇有几分男儿的豪气。
她好奇地盯了这马车一眼,忽然惊喜地叫起来,“霍玉奴,我认识这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