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浓一点头,上下齿打抖,颤声说:“没错,可是,不说实话,我会憋死。”
刘彻不再开口,只沉默看她。
忽然有内侍闯进来,禀告:“上,卫长公主宫里来说,公主急病。”
刘彻头仍旧头也不回,忽然将碗碟砸在地上碎响,厉喝:“给朕滚!”
内侍当即连滚打爬消失,
不过片刻,又一名内侍颤巍巍地探出半颗脑袋,说:“上,桑蚕室走水了。”
刘彻仍看了月浓两眼,霍然起身,震袖而去。
月浓骤然脱力,跌在凳子上,双唇颤了好半天,才起身,狂跑出去。
月浓又花了三天,绣好了那副桃花的画,
粉色的花瓣成串,灰树枝桠横斜,满副的桃红春色,
酒窝侍女端上一碟零食,说:“夫人,王夫人送来一碟小吃。”
月浓看一眼,有十数个指甲大的各色糕点,另有干果若干,
酒窝侍女试探问:“要试毒吗?”
月浓就说:“试什么?真有毒,必然试不出,试出来的,也不是她下的。”
又说:“放着吧。”
月浓将两幅画一同带来椒房殿,先拿出的是那副富贵牡丹图,
卫皇后一见之下,惊喜无限,口中啧啧称赞,问她:“好巧的心思,这是怎么想到的?”
月浓说:“不过学了点皮毛,当不得您夸。”
卫皇后放下画,拉过她的手,说:“听闻数日前,上大怒,你正在里头,能告诉我发生何事吗?”
月浓心上一转,忽然垂头说:“是我说错了话。”
卫皇后讶异,便问:“上并非心胸狭窄之人,若非要紧,必定不会放在心上。”
又问:“和我说说,你说了什么?”
月浓说:“我不愿。”
就问:“不愿什么?”
月浓看着她答:“我不愿当他的夫人。”
卫皇后一震,陡然变了脸,一拍桌子,厉喝:“你给本宫跪下!”
月浓吓了一跳,起身双膝跪地,保持叩头的姿势,说:“请您教教我怎么办。”
卫皇后冷笑:“本宫教你?你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已经做下,还要我教什么?”
月浓直起身,抬头看她说:“皇后娘娘教我如何避宠,如何叫他不再想起我。”
卫皇后已经气得撇过头,说:“本宫以为你是个难得聪明的,想不到,竟然糊涂至此!”
月浓说:“我只是有心悦的郎君。”
卫皇后转过来,冷冷看她,问:“心悦?郎君?你以为进了此地,还能出去?这世上的人也好,物也好,但凡打上他们天家的印记,就只能是他的。”
月浓垂眼,坚持说:“能不能出去,我总要试一试。”
“试什么?你凭什么?”
“那他凭什么?”
又说:“我知道您此刻想什么,只是在我看来,那些都不合理,既然大家都不凭什么,为何不能各自为政。”
卫皇后有一瞬哑然,继而愤怒地连拍桌子,道:“来人,拿劫持来。”
又说:“本宫执掌掖庭十多年,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说法,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你可知道,为着你这一点的任性,有多少人会因此丧命?李月娘,现在你说,自己到底凭什么?”
月浓也哑然,她想到宫里那些无辜的宫人和内侍,内廷的夫人们,朝廷里的官员···
只要那人一个不高兴,立即就会失去性命。
她初次感到真正的惧怕,那种从心底透出的胆寒,冷风阵阵。
可是她仍忍不住会想,为了一个人,大家都委曲求全,凭什么!
她所要的,很简单。
她从未想过改变别人,反抗什么,只要他们不来触犯她的意愿。
宫人已经取来一尺长的戒尺,跪着捧到卫子夫面前,
月浓却在此时从袖内取出那副原本预备偷偷带回去的桃花图,说:“皇后娘娘,我想将这幅画送给你。只是踏进椒房殿,见到您的那一刻,我决定收回去,不过此刻,我想拿出来给您看一眼。”
卫子夫看过去,是一支以粉色绸带绣成的一副桃花,几乎是一瞬之间,她的目光就定在上头,说不出理由的,拿不开。
那是一副粉色的梦。
就听月浓说:“听说十三五岁的小娘子,都爱一片桃花,我把这幅画取名桃夭。您不想要吗?”
卫子夫听到最后,才缓缓垂眼,伸手拿过戒尺,抬头说:“伸手。”
月浓伸出双掌,第一下已经重而迅捷地落下,接着第二下,第三下···
不过十下功夫,她的手心已经隆肿,微微发紫,看得卫子夫有些下不去手,就悬着戒尺,问:“本宫不管你心上如何想,在这里,都咽下去。”
因为疼痛,月浓眼里憋出泪迹,她看着卫子夫,问:“您想要吗?”
卫子夫一狠心,又重重落下一戒尺,接着一下重似一下,到最后竟然全然罔顾月浓的哭叫,狠狠地打下去,只问:“你改不改!”
不像是惩罚她,倒像是发泄,
卫长匆匆赶来,卫皇后的戒尺已经打在了月浓身上,狠狠的落下,疼得她四处闪避,哇哇惊叫,
卫长拦上去,说:“母后,月娘做错什么,你要这样打她?”
月浓躲在卫长怀内哆嗦而抽泣,忽然就说:“皇后娘娘,你可能说我现在年轻心热,所说的,做不得数,可是很多事,这世事加诸给我的,我做不了主,只是这么两幅画之间,今日也好,十年二十年也好,我还是能自主的。我要这副灼灼其华的桃夭。”
她停下来狠得抽一口气,说:“我不是没有悲伤痛苦,只不过伤痛再多,我的选择依旧。我可以没有快乐,但绝不能不要快乐!而在这里,我注定只能供人取乐。”
卫子夫立在地上喘气,闻言不能置信地看过来,最终一扔戒尺,说:“叫她出去。”
随手将那副桃夭扔在地上,闭目说:“你的,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