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明显了。
沉香当下不只是讨厌他了。
若这是他自己的主意也就罢了,怕就怕在背后有什么人,想在四公子身边安插眼线呢。
沉香心思电转,已是想好了应对策略,他这样放肆,可怪不得她心狠手辣了。
她虚扶了七十三一下,也不接他话茬,只轻笑道:
“大爷说笑了,我算哪门子的受重用啊,平日里毛手毛脚的,不知道被四公子罚了多少次,若不是三十二公子求情,四公子哪会留我到现在啊。”
一番话,既是点出了她的靠山,又示敌以弱,看见七十三露出了然的神色,并无任何茫然。沉香已经明白,他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还大着胆子来拦她,这事儿怕没那么简单。
她话风一转,不再客气,一脸傲然:
“不过也多亏四公子栽培,又是教我读书认字,又是教我养花逗鸟儿,四公子说了,他的人,可不能给人看低了。”
七十三笑脸一僵,这时候再不明白也白活这么大岁数了,正欲说什么,沉香又似突然想起来似得,疑惑问道:
“对了,七十三大爷,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七十三憋了一口气在嗓子里下不来。
他辛苦在府里操劳了几十年,现在被一个刚入府的小丫头片子来了个下马威,真特么糟心。
可这事儿又没法不办,哆嗦着唇,好歹把话说清楚了,
“是这样的,听说这些日子四公子下面的奴才不够用,我不是想着我还有一个侄子么,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尽早到主子跟前伺候着,也不妄主子待咱们不薄的恩情了。”
沉香一听,知道自己猜对了,越发确定了一件事:
四公子身边有眼线。
不过这其实也是废话,今天早上十六公子玩的那个,不就是眼线么。
就是不知,此眼线是不是彼眼线了。
沉香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可是,这人选不是早就订了吗?”
七十三心里一咯噔,那人可不是这么和他说的。
沉香见死老头一脸茫然,无限惊讶:
“原来七十三大爷你不知道啊!”
她说着说着环顾四周,见没人,这才神秘兮兮的道:
“附耳过来。”
七十三被她这些一弄,心里也有些疑惑,难道这里还真有什么名堂不成?
沉香小声开口:
“前些日子四公子的那个奴才被罚,是因为他和十六公子的奴才闹起来了,最后两个奴才都被罚了。四公子过意不去,所以最近想选个奴才,□□好了送到十六公子那边去。”
四公子奴才被罚是真,十六公子斩草除根的性格,连多年培养的影卫都舍得杀了,更何况外面放风的奴才。
所以,十六公子那里,也必定会少个奴才。
至于四公子奴才是不是因为得罪十六公子被罚,十六公子的奴才又是不是因此少一个,谁知道呢?
她说这话,七分真,三分假,真真假假,往往比事实更容易让人相信。
谁让他们出事的时间那么巧合,巧合?
呵,现在还有谁会相信巧合啊。
沉香见死老头脸色渐渐沉下来,又有意无意加了一句:
“谁告诉您这消息的呀?啧啧,他若是不知道实情还好,若知道,那……”
七十三听了之后冷汗连连,这种送过去的奴才,基本上就是眼线的作用。
十六公子表面上温文尔雅,实则心狠手辣,他那侄子若是送了过去,怕是一个月不到,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当下顺着沉香的话怒道:
“简直是其心可诛!”
七十三心里苦极,又是庆幸又是怨恨,那人跟他说这消息的时候,可没说是给十六公子准备的,他差点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七十三感激的望向沉香:
“沉香姑娘,今儿个多谢你了!”
沉香只当没听到,这种无意义的道谢有毛用。
且,她最看不惯这事后炮的行为。
她可以肯定,以后她要是还有利用价值,这个糟老头子肯定还会毫不犹豫利用她。
当下她只疑惑的眨眼,非常不解:“七十三大爷,您好端端的,谢我什么呀?”
七十三松了一口气,而后讪讪的笑了,
“没啥。”
沉香最后意味不明的瞥了他一眼,施施然地走开了。
这事之后,他和那个告诉他消息的人必然要反目成仇。
那人或许是真不知道内情,纯粹好心,想让他侄子在未来家主面前当差。
可有时候,你说是好心,人家当你居心叵测呢。
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
相对于精致优雅的内院,外院的建筑颇为古朴大气又不失华丽,沉香一路进了安乐院,一颗上下跳动的心缓缓归于平静。
在和平年代待久了,诸葛十六今天让她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命如草芥,七十三也让她明白了,后宅中无形的战场。
她也第一次清醒的认识到,她再也回不去了。
抬头怔怔地望向那三个烫金字体,也第一次没有发笑。龙飞凤舞的三个字,竟让她觉得荒凉、孤寂、又怀着一丝希冀。
——安乐屋。愿有一屋,赐吾安乐。
轻轻推开门。
屋内一室幽静,那人一袭素雅白衫直身跪坐于矮榻上,面前一坐矮几,几上一壶四杯,离他最近的右手边上,一杯清茶袅袅生烟,而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卷握着竹简,侧面柔和清隽,狭长的双眸清亮而专注。
有那么一瞬,沉香竟以为他是天上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