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至的屋子除了乐至平时住着?的、虞锦住的以外,还有一个偏间。
聂诤紧闭着?双眼平躺在床上,衣襟解开,能清楚看见每一根肋骨的胸口被虞锦插上了七八根细长的针。
“他……”乐至声音略微干涩,“还好么?”
虞锦默默地给聂诤施完针才道:“他现在的状况,虽然虚弱些,不过?也未尝不好。”
“公子可知道,有些病症,当病灶淤积已久的时候,我们医者会用‘发’要来激发病灶以求治愈。”虞锦看乐至不解,解释道,“七公子中的是寒毒。他平素情绪淡漠,也有寒毒的原因。如今陡然之间大喜大悲冲破了平日?的性?子,倒是将一口堵在心?头的血逼了出来,若是果真能好生调养,对他一直没能痊愈身?子,反倒是个转机。”
得知聂诤身?体无碍,乐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迟来地觉得胸口钝痛,像是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勉强示意虞锦继续给聂诤施针,自己慢慢地往回走,下?意识地想要暂时逃避一般,走回了自己习惯呆着?的房间,想要回到床上去如同过?去十?年一般,躲进?梦里去。
以至于看到他床上面?色焦虑的颜玖的时候,乐至呆了一呆,这才反应过?来。
“乐至……”颜玖印象中的乐至从来都是那么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何?曾如此失魂落魄过??一时顾不上受伤,稍微撑起来一点,肃容道,“怎么了?”
乐至咧了咧嘴,想要如同平时一样露出一个笑容,却没能笑得出来,反倒是有些扭曲,他只慢慢地走了两步到床边,脱力地半跪在地上,把脸伏到柔软的被面?上,稍微闭起眼睛,尽力平静地回答道:“没什么。”
他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也感觉到冰冷的手落在他脸上,把不知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擦掉。
“小玖,母亲她死了。”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停在他脸上的还裹着?纱布的手顿了顿,轻轻地帮他把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
“小玖,母亲她,明明想杀了我,明明不记得阿诤了,可是最后,却为了我们死了。”
“乐至……”
“小玖,我跟她说我没有怨她,可是其实?我恨她恨了很?多年。可是即便是我最恨她的时候,我也偷偷去看过?她,我也还是想要她好好的,想要她平安无事?……”
“小玖……这些话……我都再也没有机会说给她听了……”
乐至指尖慢慢用力,将被面?抓出长长的纹来,再也说不出话。那只冰冷的手覆盖上来,慢慢握着?他的指尖,极温和地握着?他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指。
“我们那里有句话说,人过?了七十?的年纪便是喜丧。”颜玖想了片刻才道,“因为人生七十?古来稀,当一个人同一个时代的朋友、亲人都不在了,那他其实?也已经不在了。”
乐至没说话,颜玖继续道:“乐至,她其实?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她在杀你的时候,误杀了自己,只是魂魄牵绊在此处。到如今,你让她安心?地离开吧。”
也许是这些安慰,也许只是疲劳,乐至终于慢慢地卸下?了指尖的力道,任凭颜玖握住自己的手。
“小玖,等这一切结束,我离开京师,你会跟我一起走么?”
离开京师?颜玖心?中一愣,口中却脱口而出:“我跟你一起走。”
当然,我当然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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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岁敏的葬礼,萧条得厉害。
乐至独自一人站在荒凉的竹林中,亲手给那坟茔盖上土,慢慢地竖好墓碑。因为这些动作出了一身?汗,寒风一吹,只觉得□□地寒凉。
石岁敏疯了这么些年,到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还记得这么一个女子了。
有人从竹林中走了过?来,乐至看了看天色,正是下?朝的时候,一回头,果然是石丞相石崇敬。
“阿乐。”石崇敬从一旁的石案上捻起三根香给石岁敏插上,看了半晌才唤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阿诤还没醒,”乐至简短地回答道,“聂氏派人把他接回去了。”
“是么。”石崇敬默然。
他盯着?自己孪生妹妹的墓碑看了半天,终于蹲下?身?来,从腰间卸下?一块墨黑色的从不离身?的玉佩,用力插到了土里,再用旁边的土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