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筝欢天喜地的进来,亲自端了一盅莲子汤,殷勤的放在桌几上,未等郑寒问开口便道:“这莲子汤是我亲手炖的,里面放了百合还有甘草,拿冰镇了,天气热喝了正好去火。”
“表哥,你尝尝。”说着,将其倒在瓷碗里,小心平稳的端到郑寒问面前。
郑寒问垂眸,冷眼瞧着她端过来的莲子汤,只微扬了下巴:“先放下吧。”
玉筝见他并不热情,略微尴尬,随后又想,他向来是这个性子,心上稍宽,听他所言,将碗暂且搁置一旁。
“玉筝,你来府中,也快两年了吧。”郑寒问随手端起严路送来的茶盏,放置嘴边轻轻吹开茶盏中的浮叶说道。
玉筝不知为何,见着这样摸不透底的郑寒问有些恐慌,小心答道:“是,快两年了。”
“前些日子,母亲还与我谈起你……”郑寒问目光淡淡扫向玉筝,眼色晦暗不明。
玉筝听这话头,贾岚梅无端议起她,定然是关于婚事,之所以这般肯定,是因为贾岚梅不止一次表示要将自己许给郑寒问。
许是许,可玉筝明白,以贾岚梅的心胸,顶多让自己做个侧室,不过这她并不介意,即便暂时做侧室,她也有信心他日能够靠自己的本事扭转乾坤。
想到此处,玉筝害羞的低了头,眉眼间闪烁生姿,紧张的手绞着帕子小声问:“姨母她说什么?”
“母亲说你年纪也大了,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府里伺候她,这是耽误了你。”
玉筝害羞的不敢抬头:“姨母言重了,郑家对我恩重如山,伺候姨母姨父还有……表哥,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那可不成,”郑寒问轻笑一声,“若耽误了你,恐怕静娆要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了。”
“表哥的意思是……”玉筝抬眼偷偷打量郑寒问,期望能从他眼神中探出点惊喜来。
“我的意思是,给你寻个好去处,母亲很喜欢你,不舍得你远嫁,我也是这个意思,你看看京中可有哪家公子是你心仪的?”郑寒问站起身来,负手而立,面上微微缓和,眼中却没有笑意。
玉筝一怔,原本害羞的笑意刹时凝固在脸上,不禁抬眸看他:“我……我不认识旁人。”
“不认识旁人……”郑寒问念叨着,“也对,你整日足不出户也甚少见人……这府里可有你心仪的?”
玉筝被戳中心思,眨巴两下眼睛,头又垂下,脸红的发烫默不作声。
郑寒问一笑:“我就知道,说吧,是府中哪个小厮,我给你做主。”
玉筝愕然,目瞪口呆,羞怒之色立显,抿了嘴唇半晌才道:“在表哥眼里,我只配得上小厮吗?”
“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郑寒问不咸不淡的解释,“我只是怕,万一你中意谁,顾念身份不好明说,凭白耽搁了你。”
“多谢表哥,玉筝说到底原本就是个被家人随意丢养的庶女,承蒙世子关照,得了这个表小姐的身份,只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便罢了,哪里还敢奢望旁的。”
“表小姐这个身份……”郑寒问定睛看着她,“说到底还是静娆为你思虑的多,你长姐对你不薄。”
玉筝沉默,面色沉下来,片刻才言:“表哥看起来还有事要忙,我便不打扰了。”
随即转身匆忙离去,面色不善,眼周微红。
郑寒问望着她的身影,冷笑一声,寒意四起。
“严路,你找人仔细盯着她,看看她时常与何人来往,一一记下,回来向我禀报。”
严路虽然不解,却也没多问,只道:“是。”
郑寒问转过身来,见着矮几上一口没动的莲子汤,厌弃尽显:“将这东西倒了。”
亲自弯身将桌案翁中竹筐取出,见着里面朵朵粉绸缝制而成的桃花,脸上阴霾消散,化为浓浓抹不开的柔情。
低吟道:“茵茵,等着我。”
***
程姝一颗心七上八下,举着绸帕轻轻为周海逸处理嘴上的血迹,动作轻柔的仿佛云端漫舞,就连曾经给自己处理伤口也不曾这般仔细。
周海逸嘴里不知伤口有几处,丝丝血迹不断流出。
“老大你也太狠了些,你这是往死了打!”程风抱着胳膊倚在窗边,望着周海逸掌心躺着惨死的大牙啧啧称奇。
“抱……歉。”程姝向来坦荡,唯这次面露难色,又被程风这么一说,顿时内疚难当。
倒是周海逸眼色温和,从头到尾眉头都没拧一下。
“不打紧,我这颗牙本就有些坏了,偶尔吃甜食便疼,这下掉了,我往后不必忍疼了。”
周海逸忘记了自己嘴里的伤口,咧着嘴笑出来,这一咧嘴,血又渗出来,程姝忙用纱布摁上。
“这幸亏是里面的牙,若是门牙掉了,便有碍观瞻了,恐怕连媳妇都娶不到了,到时候老大你便以身相许吧。”程风打趣道。
程姝瞪了他一眼:“我……我看你……是嫌牙多了!”
周海逸不言,垂下眼皮,嘴角勾勒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将手中掉的牙不觉握紧。
程茵本来在一旁笑意吟吟的看着他们闹,无意瞥见周海逸的笑容不知怎的就多心了起来。
***
周海逸从程府出来时已是黄昏,正巧遇见江依秋,江依秋见他脸上比之前伤得严重,着实一惊。
“周公子,你这脸……”江依秋露出惊惧之色。
“今日练武时伤的,不打紧,”周海逸道,“江小姐是来找三小姐吗?”
“是,茵茵喜欢我娘做的栗子糕,今日我给她送些。”
周海逸抬眼看了天色:“天色不早了,江小姐回府时候注意安全,我先告辞了。”
说罢,周海逸一个礼貌性的点头后便匆匆离去。
江依秋点头微笑,目光随着他的身影,心花怒放,不过才一瞬,神色又恢复如常,不是她见了他不欢喜,而是觉得他对自己好像除了礼貌客套再无其他似得。
想到此,江依秋不由走了神。
“小姐,该进去了。”丫鬟适时提醒道。
江依秋思绪还归,由丫头搀扶着入了程府。
“方才我在门口见了周海逸,”江依秋见了程茵欢天喜地的,“只不过他脸上肿的厉害。”
“他最近练武,脸上常常带伤。”程茵说道。
“他要拿武举人这事儿是真是假?”江依秋将栗子糕堆到程茵面前,而后轻轻叹了口气。
“半真半假吧,参加比武大会是真,武举人他可拿不到,”程茵见她面容惆怅,“怎么见你有些惆怅似得?”
“我见他每每伤成这样,心里有些不舒坦。”
“人各有志,许是他真想在这方面有所作为,吃些苦也是理所当然,不必担忧。”
若是平常,程茵一定调侃她一番,自从不久前无意捕捉到周海逸对长姐的笑容,她便多了份心思。
“话虽如此……”江依秋话锋一转,笑容突然欢脱,“你知道吗茵茵,方才在门口与他话别的时候,周公子叮嘱我,天色已晚,让我回府时候注意安全,你说他这是不是关心我?”
听了最后一句,程茵只觉得脑中“嗡”响一声,手中栗子糕突然就不香了,这句话似曾相识,回忆渐渐延伸,这不就是从前她自己常问素莲的话吗?
你说他这是不是关心我,你说他这是不是这样,是不是那样?
后来回想,自己心中真的不知道答案吗,只是想求旁人一个肯定罢了。
若是真切感受得到他对自己独有的关心和宠爱,怎么还用得着向旁人求证。
程茵将栗子糕放下,定睛看向江依秋不答反问:“你觉着呢。”
“我……”江依秋迟疑,“我不知道。”
“我倒是觉得,若是一个人喜欢你,是藏不住的,即便你当局者迷,旁人也会捉到蛛丝马迹,若你也不能肯定,那还是小心为上。”
程茵一席话虽然没有明确否定,却也不是江依秋想要的答案。
这些话正中江依秋心口,让她一直回避的东西无从遁形:“你是说……他心里未必有我。”
程茵不知如何回答,开始后悔为江依秋取那个字帖。
从前只以为周海逸人品贵重,性子温和,又不曾婚配,若是真与江依秋一起,二人定然琴瑟和鸣锦绣一生。
可眼下,总觉着周海逸心里还有旁人。当初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罢了,”江依秋的脸色如同夜幕渐降的天色,“不想这些了,且走一步看一步,若他真是我的良人,他不会丢的。”
程茵点头,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对,若是良人,总会相守。”
***
待江依秋走后,素莲为程茵换了一盏新茶,立在一侧道:“小姐,恕我多嘴,这几日我瞅着,好像周公子对大小姐有些意思。”
“你也这么觉得?”程茵有事从不瞒素莲,更多时候像是心思相通似得。
素莲点头:“原本我觉得周公子来的勤快,像是奔着你来的,可后来便觉着更多时候周公子眼睛是放在大小姐身上的,若是旁人谁会无缘无故的来挨揍,即便是为了什么比武大会,也太牵强了些。”
“说的有理,我也这么觉着,不过看周公子信誓旦旦的要学武艺,也不像假的,”程茵忽然眼前一亮,“我记着之前长姐说过,喜欢文武双全的男子……”
说罢,和素莲二人对视一眼,一切不解豁然开朗。
“今日那个铃铛也是,明明昨夜长姐不在府中,他却要送给我们一人一只。”
素莲掩嘴笑道:“周公子这是为了名正言顺的送礼物给大小姐拉小姐出来做幌子呢。”
***
程茵起了个大早,一路马车颠簸随着钱茹来到名城山上月老祠,月老祠香火旺盛,善男信女皆来此处祈求姻缘。
程茵自然明白钱茹为何非要带她来此,她为了自己的亲事可操碎了心,只为自己在襁褓中曾得到的那个预言。
这些年,上门提亲的有过不少,但凡是有一处不甚满意的都被她一一回绝了,就是怕那个预言成真。
程茵苦笑,其实早就成真了,郑寒问就是她的劫,不过已经渡过了。
说来实巧,才到了山顶便见了周海逸。
周海逸见了钱茹和程茵有些吃惊,甚至有些窘迫,反应过来后才来行礼:“见过夫人,三小姐。”
“这么巧,海逸也来月老祠,可是为自己求个好姻缘?”钱茹打趣道。
周海逸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没什么可否认的,除了求姻缘,还能有何事来此。
今日不巧被熟人撞见,若是扯谎,反而显得虚伪。
因此只笑不言。
“海逸心中可是钟意了哪家姑娘?”钱茹不知是故意打探还是玩笑。
“夫人说笑了。”周海逸微微颔首,有些手足无措。
“娘,方才我见那边有个卖花的摊位,我去瞧瞧,一会儿我进大殿找你,”说罢又向周海逸道,“周公子,不如一起同行,也帮我挑一挑。”
周海逸看向钱茹。
钱茹笑意淡淡,一副了然表情:“好,我先进去,你们两个四处转转。”
待钱茹走后,周海逸明显松了口气,又朝程茵道:“多谢三小姐解围。”
“没什么,我娘就是如此,年纪大了,总喜欢打听旁人的事。”
程茵打量周海逸:“周公子,你的脸这次伤的厉害,恐怕许久才能痊愈,回去我命人备上一些药材,给你送过去。”
“多谢三小姐体恤,这不妨事的,我皮糙肉厚,静养几日便好。”
***
郑寒问正埋头在桌上穿针引线,手中丝绸所制的桃花被他拆了缝缝了拆,总觉着不满意。
这些日子以来,他足不出户,只为了这些绸缎桃花,手里的皆是他亲自为程茵所做,奈何自己手艺太差,一针一线堆叠起来总是不能让自己满意。
书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郑寒问抬起头来细听,正在想是谁这般大胆,敢在书房外面喧哗。
只听小厮在门口慌道:“夫人,世子有令,不能进去打扰!”
“放肆,你也敢拦我的路!”贾岚梅大声喝道,随之一巴掌拍在小厮脸上。
郑寒问一声叹息,母亲不知又有何恼事跑到这里来了,郑寒问听着似乎火气不小,便将手中物件麻利收起,起身朝门口走去。
刚行至门口,便见贾岚梅重重推门进来,脸色阴沉盯着郑寒问。
方才被打的小厮跪在地上,带了哭腔:“世子,小的已经尽力,可……”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郑寒问心知肚明,母亲若是蛮横起来,别说府里的下人,就算郑庆和也不敢大声出气。
小厮如释重负,连滚带爬的起身退下,其他院中看情况的也匆匆散去,生怕引火上身。
郑寒问转身亲自为贾岚梅斟茶奉上:“外面天热,母亲要见我,遣人来知会我一声便是,怎么还亲自来了。”
贾岚梅坐下,接过茶盏,轻饮一口:“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
“母亲怎么这样说。”听着贾岚梅含沙射影,郑寒问波澜不惊。
“你我母子,我便不必拐弯抹角了,”贾岚梅将茶盏搁置一旁,“之前你对玉筝说了什么?”
郑寒问闻言心头暗笑,果然是她。
“我听说,你要把玉筝嫁给府中小厮?”贾岚梅声调忽然抬高。
“何人这般断章取义,我只是说府中小厮可有她中意的,若是有,我可以为她做主。”
“你……你说你!”贾岚梅丰腴的手掌怒拍桌上,指着郑寒问气急败坏,“你怎能这样说话,你问她可否有中意的小厮,这不就是在羞辱她!”
“母亲为何以为这是羞辱?”郑寒问侧头问道。
“玉筝是何身份,她是安北侯府家的表小姐,你怎能将她与府中下人相提并论!”
“表小姐?”郑寒问鄙夷一笑反问贾岚梅,“她当真是表小姐?”
贾岚梅意识到方才失言,被郑寒问问的一阵哑然,声调也随之沉下:“既然你将她带回府中,又给她安了个表小姐的身份,那她便是了,玉筝这孩子乖巧懂事,对我又十分孝顺,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她。如今你这般羞辱她,属实不该。”
“我不曾想羞辱任何人,我只想让母亲清醒,有些事不要只看表面,别被有心人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