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茵浑身酸痛,不知困睡中做了多少梦,每个梦都是血淋淋的。
梦中恍觉得一双没有温度的手几次探上自己额头,气息陌生,既不像爹也不像二哥。
程氏一家都站在程茵床侧盯着程茵动静,她从回来便发烧,昏睡了整整一日。
孙亦之将探上程茵额头的手收回来,转而起身对程文道:“程大人放心,三小姐烧已经退了。”
程文和钱茹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这便好,”随即转而对钱茹道,“夫人,你去安排他们给茵茵做些吃的,一会她醒了该饿了。”
“好,我这就去。”钱茹由程姝陪着出了门。
安静了许久的程风这会儿才笑言:“孙公子可真不一般,还懂岐黄之术。”
孙亦之微微颔首:“二公子过誉了,在下只是跟着家父略学了两年。”
“风儿,你在这里照看茵茵,亦之远道而来还未好好歇息便跟着忙里忙外,我带他去好好休息休息。”
“是,爹。”程风应下。
二人出了房门,缓缓行至廊下,程文看着孙亦之的侧脸长的尤其像他微时同窗好友孙良,稍稍回念年轻时光,不禁感叹道:“看到了你,仿佛就看到了当年和你父亲同窗读书的光景,一恍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当初我家贫,你父亲每日便多给我带一张饼子,到了现在我还记得那饼子的滋味,同窗情谊实属难得。”
“这么多年您常托人给父亲送不少礼物回去,父亲在家也常常提起程大人,只说程大人读书刻苦,非旁人能及,”孙亦之一顿又笑言,“父亲还说,如果当年他像程大人这般用心,也许现在也能在朝中为国尽一些绵力,不至于后来几次落地,最后转而承了祖业在乡间开医馆。”
“非也,你父亲不该这样想,治病救人是行善积德的事,心存仁善便能造福一方百姓,当然了,孙兄的志向不在乡间,这半生都在乡间,也是委屈他了。”
“这也就是父亲为何自小对我严加管教的原因了,只是亦之不争气,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功名。”说到此,孙亦之有些难为情。
“不,贤侄,科考之事也要天时地利人和,时机若到,该是你的,自然是你的,不要妄自菲薄,”程文一顿,“不过你父亲书信中说让你来京城,又没说清原由,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这倒没有,”孙亦之解释道,“其实是我自己想来京城看看,想着能涨些见识,父亲便说起与您是同窗之事,一封书信便到了您府上。”
“这样也好,你来了京城人生地不熟,且安心住在我府上,多四处转转。”
程文负手而行,心中多了几分思量,同窗好友的信中字里行间有些想让他拉扯孙亦之的意思,他身居要位,若是给孙亦之安排个不起眼的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只是暂时还不知这孙亦之品行如何,若品行端正给他安插个去处也不是不可,想到此还是先决定让他小住一阵子,观察观察再说。
“那就打扰程大人了。”孙亦之面色从容,斯文有礼。
“贤侄不必见外,我与你父亲微时便交好,你且称我为叔叔便是,叫程大人,反而生分了。”
“是,程叔叔所言,小侄记下了。”
***
程茵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睛,觉得喉咙里干燥难忍,嗓子发紧,随即轻咳了两声,程风忙将茶端过来,由素莲将程茵扶起,程风将茶递过去:“茵茵你醒了,是不是渴了,喝点水吧。”
程茵将茶水接过一饮而尽,顿时觉得干涸的嗓子润了不少,回想自己这混沌的两日,才问:“我是病了吗?”
“你还说呢,那天郑寒问将人事不醒的你送回府时把我们都吓坏了,好端端的人出门,一身湿透的回来,到了夜里你便发了烧,烧的都说胡话了,郑寒问还要在这里守着你,父亲觉得不妥,将他劝回家了,”程风接过程茵手中的空盏又问,“茵茵,你那天究竟去哪了,你和郑寒问怎么回事,俩个人都湿透了回来,该不是郑寒问见你不理他,便恶向胆边生,拉着你跳河了?”
“哥你说什么呢,”程茵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只是我不小心落水,凑巧被他看见了而已。”过多的言语程茵不想多说,实际上那天的情景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回忆了。
“这可不像实话,素莲这丫头嘴严的很,怎么问也不说,要不是爹拦着,我早给她用刑了,看她说不说!”程风自小便喜欢说狠话吓唬素莲,从前还能让素莲吓哭,可他说的多了,素莲也皮了,全当没听见。
眼下话头又提起,素莲朝他撇了撇嘴。
“不过茵茵,我见着那郑寒问古怪,若是他欺负你,你千万要说话,我和老大必去揍他。”
“我知道了哥,”程茵嘴角牵起,依旧觉得头晕晕的,“对了,是不是府中来人了,我晕晕乎乎的,好像听到了外人的声音?”
“是,昨天才入府的,说是父亲年轻时好友之子,来京城有意投奔,爹将他留在府里了,”说着,程风将声音压低,凑到程茵面前,“我见着,又是一个小白脸,长的斯文白净,大眼高鼻,和周海逸那小子一类。”
“是,小姐,他还懂些医术,你退烧的方子还是他给开的呢。”素莲忙补充道,见着是对孙亦之印象不错。
“他人呢?”程茵问道。
“让爹给带走了,从昨个光照顾你,还没好好歇息呢,话说回来,看起来爹对他不错......好似爹除了我对谁都不错,爹是不是喜欢小白脸,爹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脸不白?”
说到此程风掐指一算,“周海逸就是个小白脸,郑寒问也算一个,整日在我脸前晃的眼晕,这下子又多出来个孙亦之,可得给爹乐坏了吧,那往后哪有我的容身之处,我不服!”
此言一落,连素莲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程茵更是无可奈何。
“对了茵茵,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那个离人,不是郑寒问的女人,是他的好友,二人自小相识,离人本姓赵,是罪臣之女,抄家后流落到群芳楼,是郑寒问一直照顾她,说到此,我倒觉得郑寒问也不是一处不可取,对朋友倒是关怀。”程风不禁感叹道。
程茵听后愣住,总觉得这不像真的,从前郑寒问便对她关怀备至,自己不及十分之一,说不是他的挚爱谁能相信,即便是眼下这样的说辞,她也听不进去半个字:“你又去群芳楼了,这是离人亲口跟你说的?”
“我去群芳楼是为了还那帕子,往后便不去了,那日说起这事,她才告诉我的。”程风忙解释道。
程茵瞪了他一眼,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
郑寒问房内只燃一只小烛,烛火跳跃照的他脸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贾岚梅夜里匆匆而来,自从上次打了严路,他再闯后院几乎无人敢拦。
气冲冲的推门而入,见郑寒问正独自一人坐在椅中,配着一烛的光,看着整个阴森森的。
贾岚梅见儿子这样也是有些怕的,稍平了才来时的怒意,走近了两步问道:“寒问,你将玉筝带到哪里去了,从昨天我就没见着她,这都快两天也不见她人影,你把她怎么了?”
“杀了。”郑寒问轻描淡写只丢出两个字。
贾岚梅以为她听错了,又以为郑寒问在与她说气话:“什么?”
“杀了,”郑寒问又补充道,“她和那个叫徐英的尸身被一同丢到乱葬岗了,母亲若是想见,现在赶过去许是能看上一眼,眼下天热,再迟些就要烂透了。”
贾岚梅闻言觉得腹内一阵翻涌,后退了两步,随即颤音问:“寒问你在胡说什么呢,你究竟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我说过,杀了,”郑寒问站起身来,身影在烛火光晕下显得越发修长,“看来母亲很舍不得她。”
“为什么,你怎么能这样做?”贾岚梅眼下彻底信了,郑寒问的神情根本不像开玩笑,这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母亲被她哄得团团转,一心想要让她跟着我,孰不知她狼子野心,为了报复我,她正打了主意去攀附二皇子,以她的身世为筹,”郑寒问踏着昏暗的光线一步步逼近,“母亲可知二皇子一旦知了这个消息接下来会怎么办吗?他会以此为借口,说我们郑氏欺君,然后诛了郑家满门,连姐姐也会因此受累,皇上也许顾念情分,会留姐姐一命,将她打入冷宫,也许情分全无,直接一条白绫赐死!”
贾岚梅闻言退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下意识的抬手颤颤的捂在自己心口。
“这就是母亲一直护着的玉筝,”郑寒问冷笑,“也是我自己引狼入室了。”
“怎么会......我待她不薄啊!”贾岚梅几乎带了哭腔,依旧不愿意相信过去玉筝在她面前展出的所有体贴都是假的。
“这世上,最难懂的便是人心,”郑寒问眼中冷意退却,缓缓转过身,“我居然用这种东西,伤了我最爱的人,怪不得......怪不得......”
“二皇子不知道这些吧?”贾岚梅此时才知道后怕,慌忙问起。
“早了一步将这二人杀了,若不然,母亲以为现在你还能一身华服站在这里质问我。”
闻言,贾岚梅松了一口长气,如释重负,双腿依旧抖得厉害,盛暑天气,出了一身冷汗,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衣衫里外湿透。
***
程茵这日身子已经恢复如常,起了个大早,在后院看程姝与周海逸练武。
周海逸这阵子的揍没有白挨,再拿起棍子与程姝对战时已然可以多招架几棍,显然程姝被上次掉牙的事影响,下手小心翼翼,生怕他再被自己打伤。
“茵茵!”老远便听程风唤她。
程茵一回头,见程风正朝这边走过来,身旁还跟了个人。
行至跟前,程姝和周海逸也停了手斩时休息,几人围桌,程风道:“身子无碍了吧?”
“我这不是好多了吗。”程茵笑的轻松。
“忘了给你介绍,”程文拍着孙亦之的肩道,“老大和海逸之前便见过了,只剩你了,这位是才入府没多久的孙亦之孙公子。”
孙亦之印像中的程茵病容苍白,今日再见有些怔住,程茵面似桃花肤若脂,小唇如樱眼若灵鹿,周身又浮着京中贵女不俗的高贵气质,和他从前在乡间见过的那些女子皆不同,实再惹眼。
见孙亦之没有反应,程风捏住他肩膀的手力道加重。
孙亦之一时吃痛却清醒过来:“亦之见过三小姐。”
“孙公子不必多礼,听说之前我病中的方子还是你亲手拟的,我还未谢过孙公子。”程茵声音甜而不腻,带着几分清脆,像暑热的脆梨,让人听了便觉得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