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渺对于得癌症的事,其实挺能接受。
她长期接受高强辐射,就算没有抱碎片弹那?次,身体也很快会承受不住。
除了吐血有点麻烦。
嗯,疼痛也有点麻烦。
就算有减弱的30%痛感,但身体内的痛还是?难以忽略。
李蔓蓉进来?,见岑渺又趴在桌上写资料,她既心?疼又生气。
“你怎么又起来?了!”
岑渺正写着公式,下一秒她就看?到本子被抽走,她抬头,眨了眨眼?睛,“干嘛呀?”
因为?病痛,岑渺迅速瘦了下来?,病服越发宽松。
李蔓蓉移开视线,悄悄将泪水擦去,转头又板脸故作深沉地教训她:“一天到晚就是?工作工作,你看?看?你的身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休息!”
岑渺反而笑了起来?,“我身体我清楚,吐血嘛,暂时还死不了。”
“你就快闭嘴吧!”
气得李蔓蓉让护士直接扶岑渺上床。
岑渺醉心?工作,让她安心?疗养根本办不到,有时候忙到半夜突然就吐血,她怕麻烦护士,就用?一块帕子擦完,悄悄丢在垃圾桶,却没想?到第二天又被查房的护士发现。
岑渺举起手,刚想?开口,喉咙一阵痒意?,她捂着嘴拼命咳嗽,然后握着拳从病床头拿了一块布,将手擦干净。
李蔓蓉见着这?一幕,心?扎得不得了,泪水蓄积在眼?眶里打转。
这?一次,她终于铁了心?要问岑渺。
“渺渺,我将你当做挚友,我们以前一起在战场上冲,一起去国外留学,我对你没有秘密。如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工作?才将身体折腾到这?步田地?”
岑渺沉默下来?,她看?着双眼?通红的李蔓蓉,看?到她眼?底的焦急,最终只说了一句。
“抱歉,我不能说。”
两人?就总会在这?个时候沉默。
直到有一天。
岑渺将珍藏的油纸伞拿出来?,郑重地交给李蔓蓉,她笑了笑:“你应该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伞,现在我将它送给你。”
李蔓蓉接过伞,哭着不语。
她们都明白,病情恶化太快,留给岑渺的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
岑渺花费更多的时间在一个本子上写作,李蔓蓉就算看?到,也只能紧跟在旁边,不愿阻止。
终于,有一日。
岑渺将笔盖上,伸了个懒腰,笑着说:“我写完了。”
下一刻。
她又赶紧挡住本子上的书名,对凑过来?的李蔓蓉笑了笑,“诶,现在还不能给你看?。”
李蔓蓉气得跳脚,“不看?就不看?,我一点都不好奇。”
“现在不能看?,但过几年就能看?了。”岑渺笑了笑,“那?时候,如果你还好奇,就去找江拯。我写信告诉他了,这?本书要留给他。”
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岑渺看?了过去。
江拯穿着军服,风尘仆仆,他刚从原子|城赶回来?,刚好听到岑渺的那?一段话?。忍了一路的情绪,终究还是?露了底。
他俊冷的脸上,眼?眸通红,薄唇紧抿。
谁也没有说话?。
李蔓蓉一直都知道江拯的心?思,她出门时,侧头看?着江拯,哽咽道:“好好陪她,时间不多了。”
江拯坐到了岑渺的病床前,垂着头,他咬着牙,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明明他有很多想?说的话?。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害怕一旦开口,就是?无尽的不舍。
在国外,岑渺学习课业总是?最拼命的那?个,一天的时间恨不得掰成两天用?。在国内,在试验场上,岑渺又总是?最不怕苦最不怕危险的那?个。
她已经很累了。
她该休息了。
过多的感情会成为?累赘,有些心?事,他藏着就好。
岑渺瘦弱又苍白的脸上浮起轻笑,她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少时,我们为?了救国,毅然决然走上核|武器的这?条道路,研发核|武器会遇到什么危险,你应当比我还要清楚。”
“我知道。”江拯的声音沙哑无比。
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是?岑渺。
“所以。”岑渺将本子拍了拍,抬眸看?他,“比起国外那?些死相残忍的科学家,我认为?我这?种,已经非常好了。”
江拯抬眸,深深地盯着岑渺,眼?底是?藏不尽的眷念。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打在盘腿坐在床上的姑娘身上,她一如当年,美得那?么惊心?动魄,那?对眸子仿若盛满星辰,闪闪发光。
他苦涩地笑了笑。
“如果有可能,我宁愿躺在这?里的是?我。”
“那?可别。我还有好多事想?要交给你呢!”
说完,岑渺将手里又宽又厚的本子,交给江拯。
江拯愣了一下,本子上写着几个大字——原子|弹核|武器导论。他颤抖着手,翻开看?了一遍,上面都是?手写字迹,全?是?这?些年,华国科学家们一路在核|武器道路上摸索出来?的经验。
“你……你。”
他停了一下,泪水模糊了视线,抬头看?着岑渺,“你病得都这?么严重了,还写这?个?”
“国际上对我们进行高科技、核|武器封锁。”岑渺语重心?长,“我们现在摸索出来?的全?是?宝贵经验,而且我的记忆里好,我想?着就可以全?部记录下来?,也好让后人?继续在核|武器事业上,开拓探索。”
“江拯。”
岑渺第一次认真地喊他的名字,“你是?我这?辈子最敬重的战友。”
“这?件事,我只能教给你,请你务必守护好。”
这?辈子最敬重的战友。
江拯释然一笑,够了,他有一席之位就已经足够。
“放心?吧,这?件事我肯定为?你做好。”
江拯将本子放进怀里,用?军服遮住,看?向她,嘴角一如当年勾起纨绔的笑。
“当然,你也是?我这?辈子放在心?上——最珍视的人?。”
是?有机会,就想?要为?她拼命的人?。
【叮,任务——大漠曙光已完成,进度100%】
该见的人?已经见过,该完成的任务也已经完成。
病房内。
岑渺站在窗边,她仰起头,脸上带着淡笑。
春季已来?,军区医院内的梨花树开满了枝丫,香气飘得很远,她站在三楼都能闻见。
“你走吧,我知道你要走了。”
一道淡幽幽的声音飘来?。
岑渺睁开了眼?,笑了,“不怕么?”
说话?的是?许久未曾出现的阿苗。
“不怕。”
阿苗在原识深处,并不能感到身体的疼痛,疼痛都被岑渺受了。她每天看?着岑渺吐血,心?疼得不能呼吸。
至少,她能让岑渺提前解脱,她可以替岑渺受了这?些痛。
上辈子,她病死在病榻,心?底盛满的都是?对裴家的恨。所以她许了愿,想?让人?能够替她复仇。因为?她害怕,她知道这?个世?道对女子的苛刻。
前世?的阿苗被养母束缚,她的思想?是?守旧,是?死水,是?遵从三从四德。在国外见识多时,她有着向往洋人?女子自由?的心?,却不敢为?自己抗争命运。
在她心?里,裴高轩丢下她一人?,不是?不幸,是?苟的残喘。她怎么可能会去喜欢从小一起长大,又被她视为?是?哥哥的人??
在外人?看?来?,她是?弃妇,可只有她自己清楚,结了婚便是?交差,被抛下,她才能借着污名,获得残喘。
可千不该万不该,叶春香要找来?人?打她。
害她一世?。
岑渺的到来?,让她明白,女子也可以打破束缚,活出一片天地。女子也可以为?国为?民,死之后以。
她感谢岑渺的到来?,是?岑渺的影响,才让她大彻大悟。
阿苗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你当年说让我好好看?看?女子可以活成什么样,如今,我看?到了。”
她或许到达不了岑渺的高峰,但是?,她明白,只要她勇敢地跨出那?一步,她也可以做她自己。
“行吧。”岑渺笑了笑:“那?我走了。”
【系统,准备脱离世?界。】
【收到。】
岑渺突然想?起来?什么,笑了笑。
【系统,将痛感下调30%保留。】
【已执行。】
下一瞬。
阿苗站在窗边,意?识回归的一刹那?,她还未来?得及将视线收回,就感受到了漫天的疼痛。
原……原来?,她一直这?么痛啊。
阿苗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士兵进来?替她关上窗户,心?疼道:“岑工,外面风大,你看?什么呢?”
阿苗温柔地笑了笑,声音如水一般。
“我刚刚送走了一位故人?。”
士兵忙探头去看?,窗外空荡荡一片,只有梨树在簌簌落着白花,哪有什么人?影?但他不忍伤阿苗的心?,就接着问。
“能让岑工念念不忘的故人?,一定很厉害吧?”
“她呀?”阿苗眉眼?含笑,“很厉害,她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士兵准备出去。
却被阿苗喊住,“你能让李医生给我送套衣服过来?吗?”
士兵愣了愣,他马上反应过来?,岑工住院这?么久一直穿的都是?病服,也是?时候穿穿常服了。
“岑工放心?,我马上就去办。”
果然。
衣服很快就被送来?。
阿苗摸着那?条印满碎花的短裙,喃喃道:“也不知道穿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她很快就去换上,对着玻璃窗的倒影欣赏时,恰好轮班的护士进来?,她称赞道:“你穿这?条裙子好漂亮。”
病房内突然进来?人?,阿苗的身子瞬间有点僵硬。
她穿的短裙露出胳膊和腿,阿苗不自然地往下拽了拽。但她很快就舒缓过来?,回头露出一个微笑。
“谢谢。”
阿苗重新穿回了病服。这?一次,她松了一口气,那?道锁在身上的无名枷锁瞬间破碎。
她将短裙抱进怀里,看?着窗外,肯定道:“这?一次,我是?真正因为?喜欢。”
不是?因为?短裙太露。
也不是?因为?短裙太招惹他人?的目光。
而是?,她真正喜欢原本的穿着。
岑渺教会了她,走出封建束缚,再坚持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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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苗终于完成了她自己的小心?愿。
她回到故乡,亲自祭拜亡父母亡兄姊。
她跪在父亲的坟前烧纸,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父亲,这?就是?那?位故人?的故事,她带你女儿重新做了一回人?。旧社会的妇女不应该被束缚,她让我看?到了女子最美的模样。”
终于,阿苗祭拜完。
徐乐山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悲痛。
阿苗毫不在意?,冲他笑了笑:“表哥,我死以后,我就葬在我父亲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