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来匆匆穿戴妥当,一出门便见庭中的两棵樟木果然已被齐根砍倒,平放在地。那两棵樟树本已长得有半臂之粗,高出屋顶半层有余,但因左首的一棵被砍往右倒,右首的一棵被砍往左倒,竟未对左右厢房造成丝毫损坏。
她一路看了几眼,只觉得那树桩的切面异常齐整,心中自是惊异,脚下却是不停,一时来到吕氏居住的西厢房外,只见修武穿着一身玄黑的护院服,直挺挺地跪在阶沿之下,面色从容,并无半分愧意。霜来略感不快,淡淡扫他一眼,便进了吕氏屋里。
吕氏正喝着早茶,手里端着茶托,面上却有些恍惚,见她来了,方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道:“霜儿,你看今日之事如何?”
霜来道:“女儿惭愧,昨夜睡眠深沉,竟是毫未知情。”
吕氏摇头道:“你无需自责,只需想想,若要在这府里接连砍倒两棵大树,同时又要保证树倒无声,无撞击声,甚至也无摩擦声,这份速度与力度,你本人能否做到?谷满谷良能否做到?你向大哥能否做到?你二叔三叔能否做到?”
她每问一句,霜来便摇一次头,问到最后,霜来已是面色煞白,骇然无比。
霜来沉吟半晌,轻道:“娘,此人如此危险,我们可是要尽快将他赶走?”
吕氏轻笑一声,反问道:“为何要将他赶走?此人刻意接近我们,必定另有所图,正应该好好请他留下才是。但如今我已断定他并无恶意,因为以他的身手,若想不利于你我,昨夜便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成事,又岂能容我们安然活到今日?而且他的武功明显远远超越常人,也不可能是受人胁迫。”
霜来僵了一僵,道:“那我们难道要装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么?”
吕氏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方才只问了一句树是不是他砍的,他倒也一口承认,我想了一想,便命他跪在那里,等你来了再做盘问。如今你且唤他进来。”
霜来依言去将修武叫了进来,面上却仍是冷冷的。
修武抱拳笑道:“老夫人,修武莽撞失礼了。”
吕氏笑道:“修公子客气了,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才是。”
修武道:“老夫人言重了。修武原本身如飘萍,昨日得蒙老夫人收留,实是感激不尽。既已入得堡来,便不作他想,惟有尽忠尽职,以报老夫人和霜来小姐知遇之情。”
吕氏道:“修公子一番美意,老身却之不恭。只是老身与修公子素昧平生,实在记不起做过何事,能当修公子如此盛情。”
修武笑道:“老夫人和霜来小姐宅心仁厚,广种福田,又岂能颗粒无收?便当是从前无心种下的善种,如今发了小小的芽便是了。”
吕氏喃喃叹道:“果真神明有眼,佛法加持,种善因便会得善果么?——罢了,修公子既不愿明说,我也不便勉强。只是这半夜砍树之事,我等实在不明所以,不知你可有说法?”
修武笑道:“修武鲁莽顽劣,还请老夫人和霜来小姐恕罪。昨日霜来小姐命我劈柴扫院,我因有些蛮力,便在柴房前,就着月光,一口气将柴劈完。后来返回房中,本欲就寝,不料同住的谷旺小哥鼾声如雷,我一时辗转反侧,无心睡眠,便来到这庭中散步,无意间发现那樟树上有几片碎叶掉落,就像有人寄身其中,致其晃动一般。我因想着树叶那般掉落,未免终日打扫不尽,便干脆砍倒了事。——行止匆忙,也不知是否打搅了老夫人和霜来小姐清梦。”
吕氏和霜来心下一惊,彼此对望一眼。吕氏道:“此间只得我母女与修公子三人而已。敢问修公子此言当真?”
修武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修武岂敢胡诌。”
吕氏叹道:“修公子,实不相瞒,此树乃是先夫手植,我母女二人自然不免触景生情,睹物思人。”修武顿时尴尬不能言语。
吕氏又道:“但若先夫手植之树,竟成他人窥探之所,修公子动手除去,我母女二人惟有庆幸而已,又有何话可说!”
修武汗颜道:“修武一时手快,到底未能顾及老夫人和霜来小姐的感受,实是罪过。”
霜来听他二人言语来去,也知此事乃是出于修武一片好心,虽则仍有些不喜,但还是沉吟道:“娘,如今树已经倒了,却得给大家圆一个说法。——就说这树是爹当年特意为我种的,而我喜欢这樟木之香,因此特命修武砍了,也好做些箱笼用用。”
她此言一出,吕氏不过缓缓点了点头,修武却是一脸讶异的微笑。
霜来瞪眼道:“你笑什么?”
修武摇头笑道:“呵呵,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从前听过的一个地方风俗,那里的女子都是极喜爱樟木箱笼的。”他说的乃是前世家乡的嫁娶风俗——生了女孩的人家,其父便手植樟木,等女儿到了嫁龄,樟木也已成材,正可做成陪嫁家具,但这些掌故一时又如何说与这个时空的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