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领导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了起来。
苏和平的确有一女一儿,以前他媳妇张秀芬腿还没出事的那会儿,每到造纸厂赶工期,张秀芬没有精力顾及孩子的时候,苏和平总是会领着一儿一女来厂子里吃饭。
他作为一手将苏和平提拔起来的人,自然跟这两个孩子曾有过一部分交集,也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姓名。
犹记得苏和平在他面前一向表现的对两个儿女一视同仁,也一向在工作中表现得很有思想觉悟,愿意为祖国的建设奉献一切。
却原来一切都是装的?
苏和平不仅重男轻女,而且视上山下乡如同豺狼虎豹。
可上山下乡不好吗?主席同志都说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他苏和平天天一本红/宝/书抱在胸前,主席语录是不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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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和平的主席语录是不是学到狗肚子里了,此刻没人知道,但是家里人把他的叮嘱全忘到狗肚子里了,苏和平却是分外清楚。
此刻的张秀芬在对刚刚下班到家的苏和平诉苦:“……在我回来之前,阿雨他一身脏东西,从厨房爬到客厅来把家里搞得特别埋汰,但是莘莘下手太重,阿雨休息了好几个小时还说他站起来一会儿屁股就疼,没办法帮忙打扫,所以下午我实在看不下去,只能一边推轮椅,一边拿着拖把抹布把家里收拾了一个遍,直到你回来之前,我刚刚才放下抹布。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这么两个不省心的东西!”
苏和平的关注点却在于——“你说苏莘在外面大剌剌的说了咱们让她辞工代替苏雨下乡的事,苏雨也在家里面声音特别大的喊了一句不让咱们给下乡的苏莘准备任何东西,从旁佐证了苏莘说的话是对的?”
眼见着妻子点头,苏和平没有半分犹豫就伸手取过了墙上悬挂的鸡毛掸子冲进了苏雨的房间!
张秀芬有心阻止,可轮椅的速度怎么可能快过一个正常男人迈开大步的速度呢?等她反应过来滑动轮椅进到苏雨房中时,苏雨的屁股上已经挨了两下鸡毛掸子,并且这鸡毛掸子是反着握的,相当于是用竹竿子打一个人,直接把好不容易忽略屁股疼痛而进入美梦的苏雨重新又给打疼醒了。
苏雨被打的张开嘴巴就要嚎,却被自己亲爹一巴掌就把脸扇歪了,“你还有脸叫唤,你今天下午到厨房是干啥去的?”
苏雨的眼中划过一丝心虚,“没干啥。”
苏和平压低声音怒骂:“没干啥你被你姐当贼打了?没干啥你妈说除了一大个搪瓷盆倒地上了,其余原本放剩饭剩菜的碗都还完完整整的在桌子上搁着?难不成你脑子发育不正常,把那么多饭菜鼓捣到同一个盆里是在玩呢?”
“我……我……”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看着自家亲爹再次举起了鸡毛掸子疑似想要往他身上打来,苏雨脖子往前一伸,道:“我就是想逼苏莘赶紧答应下乡这件事罢了,你们饿她三天能有什么用?她该是不答应还是不答应,一看就是饿的不狠!我把所有剩饭剩菜克扣下来三分之二,我就不信她能挨多久。我就是要让她知道,答应下乡还能吃一口乡下饭,死犟着坚持只能被饿死!”
苏和平于是又想给苏雨一个大耳刮子了。
只是这次在他动手之前,张秀芬却先一步拉住了他的胳膊,“老苏,老苏,别打了,你打他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当务之急是先解决问题。现在外面肯定都在对咱家议论纷纷,要是传来传去,传到你领导耳朵里,影响你的升迁该怎么办啊?”
苏和平咬牙,“那就让苏莘留在城里继续干她的工作,苏雨下乡去。”
苏雨愕然,“爸,我从小到大别说重活了,轻活都没干过几次,让我下乡是要我死啊!”
苏和平的声音再也压不低了,“那你就去死!”
深呼吸平缓了一下心绪后,苏和平再次开口,声音便又低了,“尘埃落定后你姐代你下乡是姐弟情深,尘埃落定前传出去这件事我跟你没完,这句话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个猪脑子,是你非把一件简单的事变得复杂化!别说你对苏莘做的这事,苏莘要是有脑子就绝对不会再同意代你下乡了。就算是苏莘这下愿意帮你,我也不可能同意!你好好收拾行李,准备准备过几天就跟着下乡队伍一块儿走吧!”
撂下这句话,苏和平转身就回了自己房间。
晚上,夫妻两人躺在床上。
张秀芬纠结犹豫许久,忍不住问:“老苏,真让阿雨下乡啊?”
苏和平扭过身不搭理她。
张秀芬继续道:“你家子嗣不丰,从老祖宗到你这一代都是。我是在十八怀上莘莘,二十怀上阿雨的,你比我还小一岁,在那以后,咱俩依然努力,我却还是咋样都怀不上了。阿雨今年也十八了,留在城里咱们还能给张罗娶媳妇,可是下乡就不一定得耽搁到什么时候了,万一到他这一代,你们老苏家绝后……”
苏和平转身瞪她,“你闭嘴!农村里是没姑娘了还是知青里是没姑娘了?苏雨这么大个男人,是没长嘴还是……”
苏和平正要再说,忽听到屋外传来家中大门被从外打开的声音,和张秀芬对视一眼,他深吸口气就下了床。
甫一拉开房门,正好跟苏莘那一双明显红肿起来的眸子对了起来。
紧接着便听到苏莘吸溜着明显带有哭腔的鼻子冲着他道:“爸,我辞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