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有人烟的山脚零星坐落着几户人家。
“小毛乖,小毛不哭……”
夜深,唯有一家还亮着忽明忽暗的烛火,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怀中抱着襁褓内的婴孩轻轻摇晃,可仍止不住的啼哭在寂静的山岭中格外刺耳。
“阴人借路,活人勿近——”
呼啸的风里忽然有道清亮的人声隐约传来,妇人半眯的眼睛立时瞪大,连忙爬下床吹熄烛火,用手捂住那婴孩的口鼻,生怕惹了那人注意。
窗外,身穿水袖白裙的少女挥舞着白色的幡旗,发丝被素白的发带随意地束在脑后,凝脂般的小脸比月华还要白上三分。
飘飞的碎布落在她身后一队人的头和脸上,他们却丝毫没有反应,只呆板地跟随她的手势有节奏地向前挪着步子。
雾色裹挟间,她在一个不起眼的木屋前停下脚步,此木屋房梁上挂着一块黑乎乎的牌匾,上头却没写一个字。
熟门熟路地推开两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泥地上一片平坦。
这是一间没有门槛的屋子。
少女挥舞着白幡,跟着她的三人便如同牵着线的木偶一般乖乖挪了进去,还一字排开靠在了墙边。
转过头来时,才能看见这些人面上惨白,双眼紧闭,两片唇已是青紫色,额头上还贴着一道鲜黄的符咒。
她走到最左边的那个孩子旁,俯下身,从怀里掏出新的朱砂塞入他的口、鼻、耳中,完了有些可惜地感叹道:“你也真是个瓜娃子。”
就知道交给她的没什么善茬。
这是三具新尸,家在二十里外,好在现在就剩下三里,这一路过来她差点被累死。
人死魂丢,若想让他们听自己安排,就需用朱砂封住五窍,将七魄留在体内,可这孩子的精魄本就不安分,还总有些不怀好意的小妖怪来抢食,前三夜她需要不停地赶走这些捣乱的家伙,现在只想赶紧躺下歇歇。
在这里不用担心被人打扰,这是专门为赶尸人准备的落脚处,行内都称“迎阴居”,因着阴人膝盖不能弯曲,所以都未设门槛,生人从外头一眼就能瞧得出来,都会自觉离这晦气的方远远的。
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她“哎哟”一声坐下,掏出一张纸,上头画着大小不一的圆,用毛笔在舌尖上蘸了蘸,把其中三个圈杠了去。
“七十二。”
“七十三。”
“七十四。”
数到最后少女满意地拍拍手,小心翼翼地将宣纸收回袖子里。
刚闭上眼睛眯了半晌,她贴在墙上的耳朵忽然动了动,外头竟真传来一阵异响。
扰人清静,可恶。
警觉地抓住一旁的白幡旗,一双杏眼瞪着门口的方位,可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外头已迎面吹来一阵桃香,一名身形纤痩的白衣男子翩然而至,墨发如玉般披散在身后,随着走动滑落在肩头。
男子薄唇轻启,小声唤道:“瑾禾。”
“嘁,怎么是你。”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看你在凡间过得颇不如意,特地来帮帮你。”
“江雪蚕,当年要不是你去跟仙后告状,我用得着这么累?”
“那桃花酿可是我们桃林专门为仙后生辰准备的,天上百年才得那么一壶,你给偷喝了让我怎么交代?”
她也想不到这么贵重的酒他们居然会用个破陶罐子装,还当是寻常小酿直接拎起来喝了个精光。
醉了三天三夜后刚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被贬入凡间的一个小道观里,需要超度完九九八十一具尸身才允许回仙界。
“还差几个?”
“快了,就剩七个了。”安瑾禾掏出宣纸得意地晃了晃。
“整整一百年你才接了这一趟,七个你还得等上多久?”江雪蚕凑近看着她鬼画符一样的笔迹,清冽的气息拂过她的耳侧。
安瑾禾无奈,这凡间规矩甚多,一般人家只相信那些长相丑陋的男赶尸匠,她连银子都不要只当是积德行善,却仍是只能等些无名尸或者家中实在贫寒的人找上门,生意实在惨淡。
“天上一年地下百年,算算也没多久,马上就功德圆满了。”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要不要我送你几个?”
“你能有这么好心?”
江雪蚕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那算了。”
瞄了一眼还剩下的七个大圈,安瑾禾可耻地屈服了,她可不想再在这个鬼地方等上几百年:“要,怎么不要,不要白不要。”
“后天午时,到镇上的客仙楼等我。”
……
白天阴人没法赶路,安瑾禾在迎阴居内修整了一天,天色一暗就匆匆又挥舞着白幡将他们叫了出来。
这一夜倒没出什么幺蛾子,约莫丑时三刻就全部送到,家里人给请入了棺,一切都挺顺利。
第二日午时,她在镇上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那家客仙楼。
这是一家小却干净的酒楼,大堂里人虽不少却不显吵闹,只是安瑾禾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举目看了过来。
毕竟她从上到下一身素白,手上还握着比人还高半截的白幡旗,在这分外朴素的小镇上的确有些扎眼。
“上来。”
江雪蚕站在楼梯上,众人抬头,又来一个从头到脚白茫茫一片的。
这两人相貌出众,站到一起竟然有股子出尘的韵味,与酒楼里灰扑扑的陈设格格不入,底下人顿时屏息相视,嚼花生米都不敢出声。
“你不会把那几个死人弄到这里来了吧?”安瑾禾跟着他进去把门关上,压低嗓音道。
“你当我有毛病?”江雪蚕指指桌上一堆菜,“吃饱了才好上路。”
怪了。
她看他这表情,一会儿准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