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祭品一样样摆在案几上,林如海颇有些感慨:“从前,站在最前头的不是父亲便是母亲,如今却是轮着我自个儿了。”
贾敏笑道:“母亲去了,老爷自是咱家的顶梁柱。不站前头站何处?”
林如海听了,微微一笑:“是啊,我是一家之主,是顶梁柱。以后得支撑起林家。”
“老爷说的是。时辰差不多了,老爷上香吧。”贾敏看了眼钟漏,笑着催促道。
林如海点头,接过谷雨递来的香,开始祭礼。林乐曦等人跟林如海身后,他如何做,他们几个便跟着做。到底还是按着林如海的意思做了,时日太短,林乐曦便是要改,也得有时日来钻研。如今是不能了,且得等等。回了京都之后,祠堂建起来了,才好施为。
贾敏按着京都的风俗置办了一桌年席,还添置了几样扬州地道的风味菜肴。等从百顺堂回来,便是受礼了。
从百顺堂起,至外院终。里头二门内是女仆,二门外是男仆。百顺堂的排在最前头,由林显家的领着,下跪行礼:“奴祝老爷太太、小姐少爷,诸事顺遂,万事如意。”
这边祝完,那边外头的也跟着跪下了:“祝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万事顺利,事事如意。”
“好好好,赏!”林如海笑着说了一句,后头自有人将赏钱分散下来,一人一份,连三等洒扫的也俱有,谁都不曾落下。待给下仆发了赏钱,便是小辈们的行拜礼了。
林乐曦还是一身素色衣衫,领着林乐旭跪下磕头:“乐曦祝愿父亲官运亨通、步步高升。祝愿太太心想事成、一生顺遂。”
林乐旭神色淡然:“乐旭祝愿父亲阖家幸福,和和美美。”黛玉年纪小,只是拱手行了个礼,学了句万事如意的话,便叫贾敏搂在怀里不住的揉搓。
林如海笑的开怀:“好好好,你们都长大了,为父甚是欣慰啊。往后很该携手同行,相互扶持,为我林家共创辉煌。”礼是早先便准备好的,如今用粉色荷包装了,置在托盘上,叫他们拿了便是。
贾敏也是笑着点点头,这拜礼便如此过去了。受了小辈的礼之后,便开席了。
薄荷在席间侍候,看着自家小姐的神情,心里不住的担忧。往年还能见到自己小姐脸上的笑,如今只剩那一副面孔了。
林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自然少不了教导。林如海看着坐在林乐曦身边安静吃菜的林乐旭,叹一回气,道:“固也学问而今如何?学堂不曾去,在润虚堂可有用心钻研?”
“回父亲的话,乐旭不敢放松。做的文章一直有送去学堂与夫子,夫子说我如今文笔不错,只是少了阅历,看不出甚来。叫我沉下心来再磨砺磨砺。”林乐旭垂眸,半真半假的说道。
林乐曦闻言,看了他一眼,不曾开口。贾敏嘴角倒是隐隐上翘,道:“科举之路最是艰难,固也不必灰心。你如今年纪尚幼,并不着急下场的。”
林如海时年不过三十刚出头,生的俊美,虽做官十几年,可外人看去,还是一派儒生模样。如今虽蓄了胡须,却也是文人儒雅。闻言,捋着胡须沉声道:“姑苏书院乃大楚三大书院榜首,天下闻名。里头的夫子无有不是有真本事之人,既然说你少了阅历,想来你确实沉稳不足了。我书房里头有不少好本子,还有我当年科举时留下来的范本,你若是得空,便去看看,多长些见识也好。”
林如海的书房一向看管甚严,连贾敏也不见得能进去,说是里头有朝廷的公文,不能为外人所知。当时贾敏也为这个气过,到底林乐曦能去她为何去不得。如今连林乐旭也能自由出入了,贾敏心底愈发气闷,却也不敢真的闯去。林如海的书房在外院,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是不敢出这二门口。
林乐曦斯文的吃着碗里的菜,道:“父亲不若请个西席回来,让固也守制念书。我记着,之前那位甄先生,好似便是举人出身。”
听得甄士隐一名,林如海精神一震,可不是举人么。若不是看不惯官场贪腐,他也不会辞官回乡,做一乡绅。当自己幕僚,那是为着自家救了他女儿。观其情状,怕是对官场厌恶,将来若是升官入京,怕不好跟着进京。可若是做了西席……
“乐曦这话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待过了年,我便去问问。甄先生为人光明磊落,行事大方,学富五车,是个可结交之人。若是真能请他为西席,固也,你可要跟着人家好生习学念书。”林如海捻着胡须,道。
林乐旭低头:“知道了。”
贾敏眼睛微微眯起,转头哄着黛玉多用些饭食。林乐曦眼光流转,道:“甄家有位姑娘,比黛玉大不了几岁,若是黛玉觉着无聊,倒是能做个伴。等启蒙了,固也也该下场一试了。就是不知这位甄先生是否愿意接着教导黛玉。”
“为何要请先生?阿姐教我不好吗?”黛玉睁着大眼睛,歪头问道。
贾敏听了,心底一沉,回头却笑道:“大姐儿跟着叶娘子念书,多少道理皆知道。若是黛玉跟着大姐儿,倒也能习得些文人气息,知晓些常人不晓得的道理。”
林如海一听,想起今日林乐曦与他争执古礼祭祀,心底便先有了几分不喜:“女儿家的读书识字知道些道理便也罢了,却得当心性子左了。”
贾敏眼神一变,笑道:“老爷说的极是。”
“父亲觉着扬州好,还是京都好?”林乐曦问道。
林如海看着这个素来极有主意的女儿,不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你问这个作甚?京都有京都的好处,扬州自也有扬州的好处……”
“乐曦觉着京都好。”林乐曦听见了他的话头便知道林如海要打太极,索性直接打断,“我出生在京都,长在京都,在我心里,最好的一切都在京都。扬州是祖母的故乡,却也是祖母的伤心地。若是能,祖母为何一直留在京都而始终不愿回来?”
林如海一噎:“你想说甚?”
“我还是想将祠堂修建于京都。”林乐曦说道。
林如海一愣:“怎的又说起这个了?”
“父亲这几日忙的未曾看邸报罢。回头去看看便明白了。”林乐曦没有明说,还是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菜。
林乐旭见了,挟了一筷子春卷放到她面前的碟子上。林乐曦朝他微微一笑,咬了一口。
“父亲,京都是何模样啊?”黛玉奶声奶气的问道。
解释的是贾敏:“京都比咱们扬州还要繁华数倍。外祖家也在京都呢。等咱们回了京都,母亲带你去见外祖母去,好不好?”
“好——”黛玉笑着点头。
一问一答,贾敏也想回京都。林如海垂眸,没有再开口。一顿饭最后是在沉默中结束的。林乐曦带着林乐旭回了维桑院守岁。
“阿姐为何又提回京都?我瞧着他分明就是不愿回去。”林乐旭略有些气愤。
林乐曦拿着铜箸拨着手炉里的炭火,看着里头起来的火星子,笑道:“扬州能让他实现自己的抱负,为天家效力,还能逃离京都那些往事,自然是不愿回去的。可我就是要他回去!”看着里头的炭火快要起火了,才放下铜箸盖上盖子,“扬州若是好生经营,自然也不差。可若是一辈子待在扬州,母亲的事情我如何探查?明明知道那是他杀,明明知道这与皇家有关,我却只能蜗居在扬州!我不甘心。不出意外,他的官阶当是能再往上升的。”
“在京都时是正四品,出任巡盐御史便已跃升从二品。若是盐政处理得当,怕是调任回京,正二品大员也是一样能得的。”林乐旭自然知道。
林乐曦淡淡笑道:“他会回京的。”
“阿姐确定?”
“你往后科举出仕,自然也是要留在京都任职。他若不回京,后头如何?”林乐曦早早算好了,林乐旭做官是一桩事,至于自己么。不还有个大选么。
“那位甄先生确实是有真材实料之人,你跟着他多学些为人处世之道。便是将来回姑苏书院念书,也得放在心上。”林乐曦叮嘱道。
林乐旭点头:“阿姐放心,固也明白的。”
林乐曦朝薄荷看去,后者转身进了里间,取了东西出来:“这是从苏州手里拿来的东西。我仔细对过帐了,多数是不得用的,我也便不留了。命林显挂了出去,若是能,翻了年,怕是有买主找上门来了。你瞧瞧,可有何要补充的?”
“阿姐这是要重新置办吗?这么些俱要出去?!”林乐旭细细翻看着手里的材料。
林乐曦笑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等你亲去见过了,自然就晓得民生疾苦了。我本意也是如此,多去看看百姓事,心里知道,才好为他们做实事。我一个姑娘家,又守着孝,自然出不去。林显身上还挂着旁的差事,林勇兄弟两个年纪虽轻,可自小跟着林显跑腿办事儿的,算是老练。你跟着他们两个出去看看庄子,回头有了心得过来与我说说。”
“阿姐这是要磨炼我?”林乐旭笑道。
“算是磨炼,却也为着要你知晓如今生活的不易。我不知为官之道,却晓得百姓为重。想要成为好官,便得知道民生。不管好坏,都要心中有数。人情来往这些都可以学,可心里那份为民的心,丢不得。一旦丢了,你便再做不好一个为民的官了。”林乐曦指着最底下的那份邸报道,“这是湖南贪腐一事最为详细的邸报,我着人誊抄了一份回来,你回去细看看,也许能有些别样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