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扬州的冬日难得下了场学,虽并不很大,却也是难得见。林乐旭捧着八宝攒枝锦盒,一路踩着残雪慢慢过了二门,进了维桑院。林乐曦正坐在镂雕如意纹案桌前练字。刻出云海澄泥砚里早已研好墨,紫檀透雕山水花鸟人物笔筒里横七竖八的插着满满一笔筒的毛笔,各色皆有。乌木描金雕刻牡丹花的镇纸压着裁撤的刚刚好的松江谭笺。
绕过六开象牙木内造龙凤呈祥俯瞰山河屏风,便是维桑院的书房了。银骨炭在四足雕螭铜丝火盆里燃烧的正欢快着,三足凤尾青玉炉里燃着上好的沉水香。
雨过天青色玫瑰纹亮缎对襟褙子,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头发半挽,只简单的带了一根金枝牡丹朝凤红宝流苏步摇,一边戴着银镀金串珠点翠花簪。镶宝石白玉耳环在白嫩的脖颈上轻微晃动。
“阿姐,你今日怎么这个时辰便开始练字了?”林乐旭看着松江谭笺上整整齐齐的《报任安书》,惊奇道,“司马迁的文章,阿姐怎的用瘦金体?”
林乐曦笑道:“写字不过为静心,我的瘦金体还差许多,趁着这会子工夫好生练一练。”
“平日阿姐不是要看账簿的吗?今日的都看完了?不会又熬夜了罢!”
林乐曦无奈笑道:“你的小脑袋瓜子里整日家的想的都是些甚啊,哪里就看完了。这季节,天寒地冻的,我可没那精神再熬上个半宿。就是因着账簿看的头疼,才想着练字。借着练字能让心更静些。黛玉去学堂了,你这时候来,是有事?”
林乐旭扬了扬手里的盒子:“来给阿姐送书的。”
林乐曦这才搁笔,起身净手:“不过送书而已,让艾草她们几个去做便是了。竟也劳动你亲自跑一趟。”
“为阿姐送书,与荣有焉。”林乐旭讨好般的笑道。
林乐曦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这又是为着甚,在我这里撒娇卖乖的。”
“诶~阿姐你怎么能如此想我呢。我明明是为了阿姐着想啊。”林乐旭笑道,“阿姐看看,可合心意?若是不合,也好歹将就看看,等开了年我再去书院的藏书楼淘换别的。”
林乐曦看去,里头有游记、诗文、推演、天文地理甚都有,不禁笑道:“书院的藏书楼竟有这么些个,好生丰富。”
“那是自然,书院可是天下远近闻名的姑苏书院,如何能连这些书也没有。说出去岂不是要叫人家笑掉大牙了。我是看着阿姐书房里的书一直就那么些,未免有些单调,故此才去求了夫子进藏书楼的。你可别辜负的我好意,将这些都看完了才罢。”
林乐曦将锦盒里的书卷一册册小心取出来:“我看是你自个儿想去藏书楼,怕夫子不答应才拿我做的筏子罢。也罢,看见你为着我这么苦心费力的着想,那这些书我可都收下了。”
“阿姐收下才好呢。里头有不少都是孤本,人家还不许我拿出来,我可是在那里死皮赖脸的求了许多时候人家才应允我在书楼里看。我想着阿姐喜欢,便誊抄了一份回来。如何,我是不是特别贴心?”林乐旭邀功一般的昂首说道。
林乐曦看着他一脸求夸的模样,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阿姐的固也最明白阿姐的心思了。这些书阿姐都很喜欢,都很合心意,辛苦固也了。”
林乐旭特别赞同的点点头,还要再说些别的话,却见茱萸进来了:“小姐,各大管事娘子俱都到了。小姐是要一块见还是单独召见?”
“让首饰铺子银楼的几个一块过来见我,别的且先让她们在偏厅多等我等。”林乐曦将书本子重新放回去,交给菖蒲,“把里头的书按着我的分类一部部都摆放好。”
“诺。”
林乐旭看着薄荷把账簿递来,不解道:“阿姐,这是为何?怎的突然就召见这么多管事娘子,不怕太太在背地里说闲话吗?”
“太太如今是巴不得我把这些管事叫进来,她好奚落我。”林乐曦无奈道,翻着那账簿,“你且回去罢,这里自有我来处置。开年的考试要紧。”
林乐旭无可奈何:“哦~”
“行了,咱们来说说今年一年的开支收入红息之事……”
甘棠送林乐旭出去:“少爷莫怪小姐,今年的确是有些事儿要处理。少爷也莫问是何事,便是奴说了,少爷也是一样帮不了小姐的。”
林乐旭看着甘棠,不甘心道:“怎的你们都说我帮不上阿姐?!”
甘棠噗嗤一笑:“铺子上的事儿小姐处理了这么些年了,情形如何都比少爷清楚。如今少爷的当务之急是拿下童生试,再一路考下去。这便是在帮小姐了。”
林乐旭无奈:“罢了,随你们去罢。横竖我也不懂这些行商之道。阿姐要我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
“少爷通达。”
林乐曦在屋子里跟五个管事娘子商讨了大半日,茶都续了三杯,可最后还是有些无厘头:“看来京都这回是来势汹汹啊。”
“小姐瞧着,咱们该如何应对啊?照如今的形势如此发展,扬州的生意迟早都得拱手让贤。”管事娘子们也着急。这生意没有了,她们拿什么与主家交代。交代不了,可就得饿肚子了。
林乐曦看着手里的账本,沉默无言。就在薄荷预备续第四盏茶时,她突然开口了:“按着咱们原来的来。我看过京都的样式,十分单一,开头还好图个新鲜。久而久之大家都会发现里头的行情,等日子久了,自然就分出来了。这些日子让师傅们潜心钻研样式罢,出来的首饰都好看些、新奇些。另有,若是原来的那些首饰银楼里的师傅们无处可去的,咱们也可斟酌着聘请,到底人多力量大。俗语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走着瞧就是了。”
“诺。”
茱萸把这些管事娘子好言好语的送出去,进来道:“小姐,都走了。”
“你们说说,这回是首饰银楼,下回是甚?米铺商行?”
簿颖摇头:“不会,那样大的生意,除非上家下家都有长久生意可做,不然那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们如今且还没有这样大的本事。小姐,可要查探?”
林乐曦头疼的扶额:“我之前不就让茱萸去调查过么,查出来的结果是甚?得罪不起罢了。”
簿颖这回却没有赞同林乐曦的说法:“小姐这般想便有些狭隘了,事事哪有绝对的。不过是咱们未曾寻到门路罢了。不然岂非如打鸡蛋一般简单?”
茱萸看着簿颖道:“姑姑的意思是,咱们再查一遍?”
“不仅是要再查一遍,还得从四面八方挨个儿的都查一遍,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簿颖这回倒是有了想法,“首饰银楼这些都好说,咱们既然要查,那便将整个扬州城的利益关系最大者盘一回便是了。”
茱萸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利益关系最大者盘查?!姑姑,咱们虽然是巡盐御史家的人,可也不过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小女使。若是叫人发现了,岂非大难临头,还要连累小姐?!”
“你个笨丫头,哪里让你这样直白的去查呀。自然是要拐着弯,从底下开始。”簿颖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摇头叹息。
林乐曦哑然失笑:“既然姑姑想查,倒也不是不可。只是,咱们还是得有目标也行。不然漫无目的的查下去可得到猴年马月去。”
“诺。”
“薄荷,告诉林显家的,商姑妈家那边的礼记得备好,咱们是远在扬州不错,却也不能失了礼节。”林乐曦将手边的账簿一合,丢给了薄荷,起身往案桌那边去。
薄荷看着手里的账簿,笑道:“小姐忘了不成,之前老爷上京去时咱们便已然备了双份的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