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州的林乐旭早早等候在外头,那一辆八角华盖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上面下来一个丽人,绯色底子百蝶穿花缎立领对襟褂子,月白色折枝绿萼梅花刺绣长裙。五福梅花珍珠流苏三钿凤尾步摇将一头青丝绾起,兰花四君子流苏簪子分列两边,白嵌银翡翠梅花耳坠一摇一晃。不是林乐曦却是哪个。
林乐旭忙忙的上前去扶着:“阿姐来怎的不是坐船来,非得去坐马车吃那个颠簸的苦作甚。”责备的话语里满满的关怀,生怕他阿姐难受。
林乐曦微微摆手:“你阿姐的身子骨哪里就这样弱了,还不是黛玉这个小丫头,非得跟着来。太太如今心神都在文皎身上,听得黛玉要来,也不过嘱咐几句便放过了。不然我也是坐船来的。葶苎,带着你家小姐去里头歇歇脚,过会子再去栖香寺。”
“诺。”葶苎遥声答应了,伸手搀着彩绣玉兰百蝶纹缂丝狐皮袄,湖蓝绣梅花裙的黛玉下来,“小姐,大小姐与大少爷有话要说,咱们先去歇歇。”
黛玉看了眼那边渐渐远去的两人背影,点点头:“正好,我有些头晕。这马车颠簸的我脑袋晕晕乎乎的,辨不清方向。可有梅子没有,我含一颗。”
蔓渠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颗来:“新作的蜜渍梅子,滋味极好。”
黛玉张口含了,由葶苎搀着往里头去歇着。姜荨跟着引路的人进屋去,将绯色织锦秋水纹短绒毯子铺在一边的罗汉床上,稍稍修整便成了一张榻:“小姐,都收拾妥了。香炉里焚着檀香,还特意开了镂花窗。”
葶苎点点头,手下用力,将黛玉搀扶进去安置好:“从扬州一路来却是耗费不少时辰,让小姐安生歇歇罢。我与白珉守着。”
“诺。”
林乐旭引着林乐曦往另一边去:“我收到阿姐的消息了,便是太太又生养了一个也无妨。我走我的路,他走他的路,互不相干就是了。免得太太以为我要与弟弟争夺家产。”
“你无需做什么,只要你还是嫡长子,便注定了你要与小的那个争夺家产。你以为父亲守了那么多年的林家规矩是做甚用的。还不是要借着规矩礼仪束缚住那些人的嘴巴罢了。当初他也用林家家训说过我,只是叫祖母驳了。如今,且叫他们碰壁去。”林乐曦微微一笑,她如今对林如海的心思算是摸透了不少,“他总看重林家的前程与未来,如今你已然得了功名,只待三年之后的乡试。若是一举中第,成了举人,父亲对你期望与关注会更加多。到那时,他们便是不便出手也得出手了。”
“可是阿姐,我并不在意这些。他们若是喜欢,拿去有何妨?”林乐旭看着林乐曦,道。
林乐曦闻言,笑的意味深长:“何妨?到时你便知道何妨了。”
林乐旭不曾明白索性便不再去多想:“阿姐,我打听过了,他们的确是来了。”
“他们?!”林乐曦看着林乐旭不解道,“我不是只说与了他一人么,怎么,还有人跟着过来听墙角的?”林乐旭脸色一瞬间的尴尬与懊恼,叫林乐曦看了个正着,“你是告诉他了我会来,所以他来堵我了?”
林乐旭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我同他说,过段日子你要来还愿。”
林乐曦气结:“你可真是有本事!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姐,你当真不见?”
“我还没责备你差点坏了我的打算呢,你倒是反问起我来了。”林乐曦无奈扶额,“若不支开他,我怎么让人接着往下走?”
林乐旭支吾了一句道:“其实他能帮你的。”
“便是他能帮我又如何!我看你许久不在我身边忘了件事儿罢!”林乐曦转身看着他。林乐旭先前不解,注视着她良久方才醒悟过来。“阿姐我错了。”
“既知道错了,便按照我的话去做罢。他有他的责任要担,我有我的事儿要做,不能自私自利牺牲他来成全自己。”林乐曦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林乐旭点点头:“阿姐放心,我定然会安排好的。”
看着林乐旭远去,林乐曦偏头对艾草吩咐道:“让塍泉家的带了几个人去寒山寺走走。”
艾草听得道:“小姐是担心公子不会相信少爷的话。”
“他很机敏,若是固也不曾用心圆谎,他迟早会识破。与其麻烦,不如一次到位。”林乐曦道。
艾草明白,这便下去吩咐了。
薄荷看着林乐曦:“奴总觉着二小姐大抵知道些,不然不会跟着小姐出来。”
“这丫头心思敏感着呢,只是她不愿说不愿管,我又何必戳穿她呢。这样也好,免的她为难。”林乐曦却好像都知道似的。
屋里的黛玉倏地睁开眼睛,看着前面一直为她看着茶炉的葶苎。菱花锦海清芙蓉长衫,搭着素面绣彩蝶纱裙。发上只是简单的带着一根金镶珠宝蝉长钗,后头跟着一支金镶珠镂空扁方,小小的珍珠耳环点在雪白的脖颈上。姿容清秀,在阳光下也有别样的美丽。
黛玉知道她是塍泉家的小女儿,也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好。也看得出来,母亲有了弟弟之后,对自己远不如以往上心。可从前也是这般的,黛玉总觉得以后还是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想毕,开口唤道:“葶苎,我口干了。可有水喝?”
葶苎微笑着点头:“一早便给小姐蚊着,如今喝,倒是正好温度。”
因着黛玉脾胃弱,极少让她喝茶水,一般都是白水,解渴亦能润嗓,还不伤脾胃,一举三得,甚好。
黛玉一口气喝去了小半杯才罢休,抬手用帕子拭去嘴角的水渍:“阿姐可回来了?”
“大小姐在那边厢房歇着呢,说是明儿一早赶早去。人少,还能等个头香,说不得愿望也比旁人更灵验些。”葶苎解释道。
黛玉不懂:“头香,有何不同?”
“头香,是民间信俗的一种。庙里上的头柱香,老人们说这香格外的灵验。”葶苎笑道,“奴也不大懂,奴与奴家里都不信这个。”
黛玉恍然:“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对了,今夜可是在这里歇息?”
葶苎点头:“这原是大小姐给大少爷科举准备的院子,之前大少爷去书院念书也一直住在这里。这回咱们也住在这里,比去别处更便宜一些。蔓渠去给小姐领膳食了,白珉催水去了,姜荨在这里候着。小姐可有事要做?笔墨书本子都带着呢。”
“将书卷拿出来罢,笔墨便不必了。我记性还好,若有要记的,回头再写下来便是了。”黛玉觉着在这里住一夜便开箱子,甚是麻烦,还不如简便些为好。
“诺。”葶苎不反驳,将书卷取出便不再多话。
外头阳光正好,余晖也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令人沉沦。
次日一早,几人换了衣衫坐了车马往栖香寺去。林乐曦未曾算时间,等黛玉收拾妥当了便出发了。到了栖香寺,早已过了头香是时辰。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黛玉,林乐曦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这也值得这样。回头素斋多吃些便是了。”
黛玉愈发不好意思了,她胃口确实不大,但也没法子呀,这她也不想的。
林乐曦来栖香寺不是为了来上香的,她是来见人的,见妙缘师太。只是来了,总得拜一拜。
祖母,丫儿过来替祖母还愿了。虽则丫儿不知祖母许的是何愿,然,丫儿定然替祖母完成。丫儿今日来寻妙缘师太了,有好些事都会明白的。以后,丫儿会带着祖母的期望,好好走下去。
“阿姐,快掣签。”黛玉捧了一个檀香木签筒过来,塞到她手里,兴冲冲道。
林乐曦无法,只得心里想着事,摇起了签筒。很快,里面掉了一支签出来。来不及看便被人打断了,是一个女道童,年岁不大,容貌亦是格外清秀,瞧着竟也是个美人坯子。
“女檀越请随我来,师傅要见檀越。”女道童清脆的声音悦耳动听。
“敢问,小道童的师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