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总觉着自家孩子最好,便是尚公主郡主也是使得的。即便是宝钗,她也是看在了是与自己有亲缘关系的份儿上,在贾母抬出黛玉的时间不得已打出来的牌。若是有更好的人选,她才不会让宝钗占着宝玉正妻的位置。自然是要给宝玉更好的才是,只要是能让宝玉更上一层楼的,能让她坐稳荣国府当家人的,她都能考虑。唯独黛玉不能!
其一,自然是与她是贾敏的女儿有关。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清高女子竟敢嘲笑她是一介粗鲁武将之女呵,也不瞧瞧她父亲就是她口中所谓的那一介粗鲁武将。不过仗着自己读了几本书,跟着嬷嬷学了几年规矩罢了。怎么?难不成天下非得都是她这样的女子才是好的?
其二,贾母想要让宝玉与黛玉结亲自然是看上了林家小的那一辈那个大的手里的东西。既然见过了宁妃,生母又与天家有同门之谊,林如海在江南两淮还有些权势。以后入了皇家,宝玉的妻子要是有个十八殿下正妃做姐姐的女子往后前程不愁。可……林家有两个嫡子一个庶子,林如海手里那仅有的一点子东西自然是全贴了自家人,林乐曦的自然是交给她嫡亲弟弟,能轮着宝玉啥事儿。那老婆子连这点也想不着,真是老糊涂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有一个得天家青眼的女儿元春。那是她的亲生女儿,如何不向着她。很快就是元妃了,到那时那老婆子不还得忌惮几分。为着这个,她还得重新物色人选。宝玉的正妻可不能是个出身商贾之家的女儿,说出去多叫人说嘴多不好呢。
看着王夫人眼底逐渐清明,脸上笑意渐显,周瑞家的便明白这是拿定主意了。摆摆手,示意金钏儿带人进来。
“给二舅母请安。不知二舅母身子可好些了?外祖母让我过来瞧瞧。”黛玉一进屋便闻见了屋子里有一股香气,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何处闻见过。
王夫人叫周瑞家的扶起来歪在软紫缎靠背引枕上,头发叫暗金丝镶羊脂白玉的抹额勒着,苍白着脸色道:“劳你费心了。喝了小半月的苦汁子如今已然好多了。不过就是不能起身,略静养段日子便是了。”
黛玉跟着林乐曦这几年察言观色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到家了,观这王夫人眼底清明,说话中气足的模样便知道早已好了,不过是含混着罢了。“二舅母这费心阿晴可是担待不起,长辈卧床小辈前来探望本就是本分,谈何费心二字。二舅母言重了。”
王夫人满意黛玉这谦卑的模样,总觉着当年在贾敏身上受的气找补回来了:“外头下雨你跑这一趟心意我是收着了,只是寒气重。我如今的情状你也知道了,并不妨碍。我记着你身子骨也弱,这一路走来可觉着凉?”
黛玉摇头:“谢舅母挂怀,南北总有差别,水土不服也是有的。如今来了都中这么些日子早好了,许是江南水乡出来的姑娘看着总觉得单薄些罢。”
王夫人闻言微笑,谁知道你养没养好,这也不过就是你一面之词罢了。
周瑞家的在旁边一瞧便知道王夫人的心思,正想着说些甚来打个岔儿便看见了立在四扇花鸟屏风旁边的玉钏儿,略上前两步笑道:“太太,该吃药了。”
“那舅母好生用药,乐晴这便回去向外祖母复命了。”黛玉起身正要告辞。
却见王夫人抬手示意她坐下:“我还有话与你说,难得来我这一趟,咱们好生说说话。前头有你阿姐在,不愁应付不来。”
那边玉钏儿上前送药,这边黛玉低头敛神。她难得来一趟好似说的她与王夫人有多亲近似的,难道不应该是宝钗么。她们婆媳打擂台,带上她这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作甚。她又不想嫁宝玉,谁爱嫁谁嫁去,她才不要这个脂粉堆里出来的人呢。她阿姐再好再万能那也是人,总要休息的呀。
“我听底下人说你阿姐前段日子入宫觐见宁妃娘娘去了。如何?可好?”王夫人皱着眉头喝药,内心却止不住想知道林乐曦的事情。这与她元春在宫里日后的处境息息相关呢。
黛玉刚听见王夫人起了个头便知道她想问甚,如今但凡是个在都中有些地位的人家且识得她的总要问上她阿姐之事一句。不敢去触她阿姐,倒是爱从她这里套消息。总觉着她这个妹妹就该知道许多消息,可惜啊,她还就不愿意知道。
虽则林乐曦常与她说起这些个,可她也深知道知道的越多危险越大的道理。她阿姐身上担负的东西太多了,她要帮林乐曦分担。既要分担那就得做好取舍。林乐曦给了她林家内务,她自然是挑好这个担子的。她全身心信任林乐曦,所以只要是为她阿姐好的,她绝对毫不犹豫就去做。林家外面的天林乐曦在撑,那她要做的便是将林家里面的天撑起来撑好便是。余下的,她阿姐需要她便去,不然她绝不多问一个字。因为她知道,她阿姐绝不会瞒她。若是瞒她也定有阿姐她自己的道理。
“宫里的事阿姐不许我打听太多,天家的家事也不是我等做臣子的好随意打听的,免得惹来祸患。”黛玉下定决心不透露太多。
王夫人看着安静沉默的黛玉,心想也是。不过一个八岁的娃娃,能知道个甚。罢了,也不与她一般见识了。只要不来祸害她的宝玉,别的都好说。
鸳鸯从外头回来,贾母看着那边言笑晏晏的林乐曦,低声问了句:“如何?”
“我去的时候周瑞家的在里头,不知在说些甚。瞧着怕是有事。”鸳鸯知道贾母看中黛玉,王夫人看中宝钗。两边僵持不下,如果当中一方有了突破也就罢了,可偏偏两边都有了分量差不多的砝码,又与之前一般无二了。她要做的,不过就是在战局明朗之前坚定地站在贾母这边。“表姑娘进去后我在外头略站了站,瞧着里头气氛并没有不好的样子方才回来的。”
贾母点点头,过得一会儿又道:“可知道这主仆两个又在嘀咕些甚?”
“金钏儿嘴巴严实不好打探,玉钏儿在里头侍候见不着。我只好找太太身边的彩霞说话,旁的不知只知道太太在说大姑娘的事。许是知道了大姑娘晋位了妃位还得了元字封号罢。”事情彩霞也只知道个一知半解的,“太太好些个事只与周瑞家的说,彩霞知道的也不真切。”
贾母神色一变,沉吟道:“王家那边动作不断,还把凤丫头嫁去了镇国公府。这时候若不给宝玉找个能镇得住余下三家的孩子,往后这境地可怎生得了。她还想着拢权呢!也不知道拢个什么劲儿。”
林乐曦在那边说着话,却分了两份心神在贾母这里,见着她神色忽变便知道定然又是有了甚变故。
黛玉见完王夫人回来,时辰也差不多了,林乐曦带着几个姊妹告辞离去。林乐旭在事情一完便往城门去了。
“阿姐,我不在都中的这些个日子还得保重自身。若是十八殿下再来可不能轻易答应方为正紧。”林乐旭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事了。他不担心他阿姐,倒担心闻立哲。
林乐曦闻言淡淡一笑:“你阿姐是个怎样的人难不成你还不知道了?莫担忧,我有分寸的。天家如今心神放在江北西南一事上,你在扬州要多加注意防范。此次南下名义上是去祭奠祖母,可到底是为着甚你自己心底明白便是。此番一去免不了有心人打探,做好掩护,莫叫人瞧出来将自己陷入困境进退维谷才是。”
林乐旭点头:“阿姐很该信任弟弟才是。长到如今我还能不知道如何如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一句话叫林乐曦笑了出来,伸手轻拍了他一下:“这年纪了,也该稳重些了。还这般跟孩子似的。对了,去扬州之后多与乐昀说话,往后在官场上兄弟俩还要互相扶持才是。”
“阿姐,如今还说不到扶持这分上。”林乐旭忽的拉了脸,只是他舍不得让他阿姐看脸色,只是语气略有些生硬。
林乐曦如何能感觉不出来,只是她走到如今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她知道的体验的愈发清楚:“阿姐知道你心里不快,可终究都是一个姓。你心里的念头我也知道,觉着大不了以后一拍两散。可往后即便是分家亦或是分宗都是都中林家,说出去都是一家子,一个宗族。别忘了,那个时候苏州林家是如何借着父亲的名号行事的。显而易见的,在世人眼中,宗族血缘关系哪里是那么容易分割得开的。当初我花了多少的力气,废去了多少祖母留的底牌才将两家彻底分开。你与乐昀又不一样。”
一席话说的林乐旭低头无话反驳。林乐曦见状,叹息一声,放缓了语气接着劝道:“你们是一个爹生的,即便不是一个母亲。在外人眼里看来你们还是亲兄弟,往后出去都是一脉相关的,哪里能割舍的十分清楚十分干净。你十五了固也,不是孩子了。孩子能意气用事,可咱们不能了。你又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了,一举一动都叫人瞩目注意。家族不和内部龃龉皆是常事,可咱们之前已因苏州一事非议颇多。”
“苏州又不是咱们的错!分明是人家仗势欺负人咱们只是被动防御罢了。”林乐旭提起这个格外生气。
明明不是他们的错,却因为脱离宗族叫自家上了风口浪尖。那时他气的恨不得冲去那几家里揪着人出来痛打一顿才好。可他不能。他阿姐已经冲在了前头,将他护在了身后,这时候若是他做出任何不合时宜冲动的举动,那无疑便是害他阿姐。所以他忍着。如今又叫他阿姐拿出来,愈发气了。
林乐曦见了,忍俊不禁。自己这个弟弟啊,外头的那一面她是不知道到底如何,可在她面前,总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固也,这关头怎的还是孩子脾气呢。”林乐曦轻昵地斥了一句,又笑道,“不是要你如何亲近,太太见了只怕更加担心你是否在肚子里打算了甚,坐卧不安的猜疑。何苦来哉,给自己找个麻烦。”
“阿姐既知道,那还要我于他多说话。”林乐旭不解。
林乐曦接过长庚手上的油纸伞,亲自撑着。却叫林乐旭一把夺过:“这事如何让阿姐沾手,我来就好。”林乐旭如今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年纪不大,倒是高了林乐曦足足半个头。林乐曦继承了曲文君北人的身量,在同龄人当中本就显得高挑,如今林乐旭还高了她半个头。
“也不是要你如何,只是乐昀与你开口说话时你回应上几句便是了。再冷着脸沉默不语,回头叫父亲知道了又得在你耳边说上个许多话。到那时我可不在你身边,你那满肚子的牢骚可只能与长庚他们几个说去。”林乐曦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性子,最是不爱听林如海说教。他自己主意又拿的正,要是叫林如海说上个几句,耽误了事情是小,给自己找气受是大。
林乐旭明白林乐曦临行前叮嘱这番话的意图,垂着眼帘低声答应:“我知道了,会改的。”
林乐曦笑着点头,转身接过艾草递来的紫檀贴金花的小箱子给他:“知道你爱吃,特意嘱咐春娘做的。拿着路上吃罢。”
“嘿嘿,多谢阿姐惦念。”林乐旭见着这个小箱子就知道里头是他爱吃的零嘴,一扫方才脸上的阴霾,笑嘻嘻地接过抱在怀里。
林乐曦忍俊不禁:“怎的跟个孩子似的。好了,不耽误你赶路了。等会子雨要是大了可不好走。”
“阿姐,弟弟这便告辞了。”林乐旭听见这话才渐渐正了神色,拱手作揖道别。
林乐曦点点头,看着林乐旭坐进马车,渐渐行远了方才上了自己的马车往林府去。
林乐旭去了扬州,林乐曦的生活也一点点往下走。
古诗有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日子一点点过,到得寒食清明时节,事情又多了起来。
贾珠的灵柩于贾家的家庙铁槛寺停放,待得吉日便运往金陵入葬祖坟。庄宿阮身上的差事略轻松了些:“管家这事可真是个累人的活计,若不是有母亲留的账簿,只怕如今还摸不清头绪呢。”
贾琏舔着脸皮笑嘻嘻地给庄宿阮按肩:“知道夫人这些日子辛苦了,这不就给夫人揉揉肩膀松松。”
“你少来这套。”庄宿阮嘴巴这样说,可身子确实一动也不动,“过些日子我就将对牌钥匙还回去,这烫手山芋谁要谁接去。”
贾琏如今也不在乎这管家权不管家权的,听得庄宿阮这样说自然无有不应的:“是——夫人说的是。这劳什子累人得很,二太太想要那就给她便是。”
庄宿阮听得他语气不对,转头看去:“你这又是唱的哪出戏?之前不还阴阳怪气地讽刺人家来着,这会子倒是变脸的这般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