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拧着脑袋望向镜子,原本光洁的脖子上多了一块咬痕。一夜过去,伤口处结了道疤,显眼得很。
她瞅了眼站在墙角的海洛,对方姿势比商场里的人体模特还要僵硬,脸冷得也像是寒铁铸成的冰铁块,但偏偏任谁能看出来少女心里的慌乱不安。
和昨天逮住她上嘴就咬的那位简直判若两人。
给人的感觉差别太大,搞得萧时怀疑海洛是不是人格分裂。
海洛睫毛微颤,感受到了萧时投来的不同寻常的探究目光,低下脑袋,然后有点怂地悄悄望了她一眼。
萧时:“……”
装模作样地捂住脖子,萧时身娇体弱地往床上一倒,稳住头顶平民影后的小皇冠,满嘴的无病呻吟:“唉,脖子好疼,昨天觉也没睡好,再加上失血过多,今天起来浑身都没力气,走路都走不动了呢。”
萧时这话可谓是雨点的小事当雷打。
疼是肯定疼的,不过也没疼到难以入眠地步,伤口也不算多深,连包扎都省去。
而这觉没睡好,和她所言甚是相反,昨晚萧时抱着海洛睡得可谓是昏天暗地,山崩海啸都喊不醒她分毫。
而昨夜被迫当了人形抱枕,任劳任怨被搓圆捏扁的海洛,则是睁着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一整夜。
随着夜色深沉,窗外的蝉声减弱,她愈发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怪异的事。
因为一念之差不仅伤害了萧时,还说了些奇怪的话。
越想越懊恼,海洛恨不得时光倒流,拿刀把之前胡言乱语的自己给捅醒。
此时见萧时嘴里喊着疼,她立刻如临大敌僵硬地往前挪了几步,绷紧得像是一只被拉到极限的弓,干巴巴地道:“很、很疼吗?”
不代萧时回答,又飞快地来了一句:“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
海洛焦急的口干舌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头一次羡慕起佩德拉舌灿莲花说胡话的本领,不像她这般笨嘴拙舌。
萧时果断熄灭了玩闹的心思,轱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顺了把杂草似的头发,她反而安慰其对方:“没事没事。你想想,连创世教两个疯子教主都没能把我怎么样,这说明我皮特别厚,被你咬一口又咋的了!”
海洛虽然不明白她安全回来关皮厚什么事,但还是很给面子的点点头。
萧时开了话头,想起还没告诉海洛事情的来龙去脉,便端了个椅子过来,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自己的英勇事迹。
伪造的无尽渊,守门人的出现,以及成为魔法灵器——海洛越往后听,脸色越难看。至今故意忽视的后怕全部窜上了心头,她扶额低低叹了口气,攥紧的掌心渗出冷汗。
萧时说得口干舌燥,结束后抿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半晌没等到回应,又海洛的表情反而像是蒙上一层灰暗,立即十分有眼色地转移了话题:“创世教那些人每次提到无尽渊都像是见鬼了一样,一个个大惊小怪,既害怕它又不遗余力地想要创造出新的它。无尽渊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她顿一顿,神情严肃下来:“以及……我记得无尽渊与你也有关。海洛,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这是萧时第一次主动问起关于海洛的过去。
在索雷时,她一直保持清醒,努力地为两人划清界限,避免给海洛未来人生带来偏差,但事到如今,既然她决心要和海洛相伴而行,那么海洛的过去她也有责任去了解,不是满足好奇心,而是为了和对方能够一起更好的承担现在和将来。
海洛没有开口,她依靠在窗边,微微垂着头,明亮的阳光撒在她的侧脸上,显出几分温柔与暖意。沉默片刻,她撩起眼帘,浅色的瞳孔中是捉摸不透深沉的情绪。
萧时知道海洛的过去一定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黑暗,她也明白海洛心有顾忌,于是伸出手,像是摸小毛驴那样摸了摸海洛的脑袋。
“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要说。”萧时绕着她的发尾打了转,揪了个小花朵,“但只要你愿意说,我就会认真听。”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在萧时用海洛的发尾揪起第二朵小花时,听见了一声“嗯”。
“我生于白尧国,那是‘被神明抛弃的国度’,国家政权更迭频繁。”海洛表情冷淡而又平静,似乎在说着他人的故事,“明明是最弱小最贫穷的国度,但对于贫民的歧视却比其它任何国家要严重。”
她的过去犹如一张浸泡在墨汁里的白纸,浸染久了,早已是非不分,如今展开来,只希望萧时不要嫌弃。
海洛一出生,便被遗弃在废巷的垃圾堆中,而后被一家旅馆的老板捡去。
不是好心的善意,那位老板暗中经营着地下搏斗场,参与搏斗表演的人多数是他收养的孩子。
在十岁的时候,她也被送上了搏斗场,和七条饿了三天三夜的恶犬一同关在一个大型兽笼中。她的手中只有一把刀,但是最后是她活了下来。
七条恶犬的尸体堆叠成小山,流出的血成了血泊。而她倒在血泊中,没有人治疗她的伤口,也没有人把她从兽笼里带走。
除去被塞进来的野兽,没有人会打开她的兽笼,走近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两年,对手从恶犬到野狼再到最后是人。
两年里,和她一同来的孩子全部死去,有的死在了搏斗场上成为了野兽的腹中餐,有的死在笼子中,拖着满身疾病和溃烂的身躯。
而她活了下来,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厉害,单纯的只是因为她没有办法死去。
即使被撕咬得只剩半边身躯,器官残破,在第二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而新生的躯干的肌肤就像是未曾吃过苦的贵族小姐那般白皙,和肮脏血腥的地下格格不入。
老板将她的特殊体质隐瞒下来,用嫌恶的口吻称她“及妖”、“怪物”,却又欢喜地将她视为赚钱的工具。
在十二岁时,她第一次从笼中走出来,却是因为被转卖到了汾西手中。
那年无尽渊在白尧国打开了门,她和其他一百个孩子一同被送进了无尽渊。
那是一个万物平等的地方,也是一个蛮荒之地,没有人性所言,只有无穷无尽的杀戮。
赤红的天际,以及贯穿这片的天际的亘古不变的巨树,嶙峋枯石,遍地丛生的荆棘杂草,成群结伴的野兽,肆意吞噬一切活物的及妖,随处可见残肢断臂和死不瞑目的流血头颅。
无尽渊,白骨为地,亡者之血为天。
汾西说,只有一个人能够从无尽渊离开。
于是,他们只能自相残杀。
最后,又是她活下来了。
不仅仅是那些孩子,她屠尽了无尽渊所有的生物,一切能喘气的东西都成为了她手中的亡魂。
“之后,就是汾西所说的那般,路西法剥夺了我的情感,给我一个虚假的命令,然后,我来到了索雷遇见了你。”
那日光渲染出来的温柔和暖意隐去,只剩下冷肃寂然,海洛侧着脸,看向窗外,微风鼓动,树影婆娑,一切美好而平静。
她眼眸微动,对上萧时无法形容的表情,不由一愣。
“啊啊,海洛!”萧时终于忍不住嚎了一声,张开双臂抱住她,飞速拍着她的后背,扭曲着要哭不哭的脸,使劲抽了鼻涕,“我会好好对你的!等到了灰羽国,我要是真的当了皇帝,你想做个闲散的官也行,想当贵族也行,想四处游玩也行,在我力所能及的的范围内,我都会满足你的。”
若是神官此时在,听到这番话,怕是要狠狠诽谤一句“见色忘义的昏君!”
感受到后背如开凿运河般的拍打力道,海洛默默握住萧时差点把她拍出血的手:“这些回忆与我而言并非如你所想象的那般痛苦,或许是因为曾经被剥夺过情感,我对这些回忆只有模糊的印象,包括屠尽无尽渊的事,也是在之后从其他人嘴中听来的。唯一记得清楚就是在无尽渊中,一个男孩对我所说的话。”
萧时:“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