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并没想真的把小郡主带回京城,但追还是要追,否则怎么能让天下人知道,建文帝对自己的亲侄女都不留情面,让藩王人人自危呢?”
“那我呢?”
“抱歉公子,以我当时的主张,是一定要杀死公子的。”花语夕眼中现出歉意的神色,幽幽地道,“因为奴家早就料到,公子非是池中之物,必会屡次破坏我们图谋之事,正如后来确然发生的那些事件一样。”
蓝桥啼笑皆非地道:“真不知你是夸我还是骂我。”
花语夕忍俊不禁地道:“能让你的敌人如此忌惮,恨不得置你于死地而后快,这当然是夸你。”
蓝桥点了点头,又喝下一碗酒。
此时二人都已连喝了三碗酒,蓝桥只是身上发热,花语夕却早已红晕满颊,眼中的烟波之气也更浓了。
“又轮到我问了。”花语夕被酒劲激得活跃起来,兴致勃勃地道,“刚才说了李家小姐,现在说说我吧,我在公子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蓝桥淡淡地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身上藏着很深的秘密,你拿出来示人的形象虽然美好,却也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这只是一种你刻意营造出来的样子,而非真正的你。”
花语夕讶然道:“公子为何会有这种印象?”
“每个人做事都有原因,每件事的机缘都有其因果。”蓝桥盯着她迷雾般的眼睛道,“可是在你身上,我看不到这些因果。”
“你迟早会知道的。”花语夕拿起酒碗再次喝个干净,“以后有机会,我会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
“我等着。”
此时的花语夕已经微醺,目光也更加迷离起来。她催促着蓝桥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秘密,快问,我感觉我已经有点晕乎了。”
蓝桥心道这都是极烈性的烧酒,一碗少说也有三两多,她连喝四大碗,不晕才是怪事:“你刚才说,你一开始想杀我?”
“不止是一开始,其实直到几天前在江浦,有机会的话我都想杀你。”
“可是一连几次,你又没杀掉我。”蓝桥掰着手指数道,“庐州一次,济南一次,岳阳一次,河西一次,再加上最后在江浦。”
花语夕不解地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蓝桥哈哈一笑,洒然道:“我就是想问,在你这几次失手的经历中,有没有哪次,其实内心是不想我死?”
“为什么这么问?”
“难道你真的对我有点意思,所以不忍心杀我?”
“哪有这样当面问的,让人家怎么答嘛?”花语夕的脸更红了,咬了咬唇道:“奴家不也有几次落到公子手上,公子同样心软放过奴家,莫非也是心悦奴家?”
蓝桥见迫出了她的羞态,得意地一笑,咕嘟咕嘟喝酒去了。
花语夕这才知道上当,原来此君根本不是在问问题,纯粹在调戏自己。
但不知为何,她面对这样的戏弄,非但不气恼,内心反升起甜丝丝的感觉。
她给自己最后倒满一碗酒道:“这大概就是最后一碗了,喝罢这碗,我恐怕就要醉了。”
蓝桥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在喝醉前就知道自己要醉。”
“严格来说,这不算问公子的秘密。”花语夕在凳上蜷起双腿,以下颌枕着双膝,轻声问道:“你说,如果一个人做了一些好事,也做过不少坏事,旁人会怎么看待他?”
蓝桥见她似有自责之意,便劝慰道:“人无完人,又有谁能一辈子不犯错呢?往远了说,你看盛唐的唐玄宗,近了就看咱们的洪武皇帝,他们都可说是一代圣君,却也都做过坏事。要按照寻常的观点,只要你做的好事比坏事更多,造福的人比祸害的人更多,那在他人眼里,你便是个好人。”
花语夕歪着脑袋问道:“那不寻常的观点呢?”
蓝桥摇头道:“不寻常的观点,说出来你或许不爱听。”
花语夕微嗔道:“你不说奴家怎么知道嘛。”
蓝桥正色道:“我以为,功便是功,过便是过,功过是非不在人言,而在内心。就拿先帝来说,他驱除鞑虏,开创盛世,焚膏继晷,励精图治,功绩不可谓不大,造福之人不可谓不多。但他大肆残害有功之臣,却也着实令人齿冷。若你随便抓个路人来问,他自然会说,先帝功远大于过,是几百年不遇的好皇帝,但李善长蓝玉的朋党又何尝会这么想?听说洪武皇帝因杀伐太多,晚年时常被噩梦所扰,这便是内心不能平静所致。”
花语夕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为善还是作恶,为的不是旁人的评价,而是内心的平静?”
“虽是一家之言,但我确有这个意思。”蓝桥点头道,“是非对错不该由伦理道德,又或由他人的好恶评判,只要无愧于心,做什么选择都是对的。而所谓善恶,也不过是我们内心的一念之差。”
花语夕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奴家受教了。”
说罢她把最后一碗酒一饮而尽,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
“最后一个问题。”蓝桥拿起自己的酒碗,看了看花语夕抱在凳上的赤足道:“你每天这么光着脚,脚不疼啊?”
花语夕嫣然一笑,不答反问道:“疼又如何?你帮奴家揉吗?”
蓝桥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只得喝酒掩饰。
此时莫说花语夕,连他自己也感到一阵醉意袭来:“就到这吧,要是咱俩真的醉倒在这,连个给彼此收尸的人都没有。”
“那咱们去哪?”花语夕捧着自己发烫的脸道。
“自然是各回各家。”蓝桥长身而起道,“最后劝你一句,回去你的藏身处去吧,等天一亮,就回楚水城去。”
花语夕露出也不知是幽怨还是庆幸的古怪神色,小声道:“真不用我伺候你?”
“不用。”蓝桥毫不犹豫地道,“花大姐一夜就能卖上好几万贯,我哪有这个福分?”
见他说罢要走,花语夕一把拉住他道:“你刚才说过,是非对错,不能由伦理道德,又或他人好恶来评判。”
蓝桥愕然道:“那又如何?”
“你甘冒大险,帮我救出属下,我答应做你蓝家的家奴,这是咱们之间的约定,和我昨日收到多少赏钱又有什么关系?”花语夕拍了拍蓝桥的肩膀道,“福也好,祸也好,只要无愧于心,都是你的。”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