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这一回灾消难满,与何大郎往澡堂子去时,已经打?发了土兵回家送些东西,一面与乔姐儿报平安。连襟两个进了堂子里头?,门?口伙计瞧见是三?班总捕带着看街老爷过来?,满面堆笑着往里头?让。
寻常半大小子成群结队的来?泡澡,也不过每人?一只筐子装了衣裳,堆在门?首处并不怕人?拿了去,泡一日只要五个大钱,乍暖还寒时候,倒成了穷人?暖身子的好去处。
如今三?郎两个略有身份的官人?儿过来?,便不好往大堂子里头?让,里间自有雅间儿小池子,都是给些衙役、坐商预备下?的,今儿倒巧,一间里头?只有他弟兄两个来?泡。
先在外头?将豆面皂荚冲洗干净了,两个跳进大池子里头?受用,烧得?滚滚的水兑了引下?来?的山泉,才泡进去浑身都暖透了,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何大郎见三?郎只管眯缝着眼睛泡澡,不大说话儿,只怕他是忧心自家连番牢狱之灾,笑着劝道:“这回只怕县尉老爷吃了瘪,不敢再作妖了,姐夫这看街老爷的衔儿是跑不掉的,倒不用忧心。”
三?郎将头?上巾子扯下?来?,往热水了投了,拧干又覆在面上道:“倒也不是为这个,你冷眼旁观着,这一回只怕我那屋里的清减了不少吧……”这话倒是不错,自从三?郎给人?拿了二?进宫,乔姐儿每日里茶饭不思,原本饭量儿就小,如今瘦的弱不胜衣,这几日住在大郎家里,每日里常见二?姑娘暗自垂泪,只怕姐夫这官司打?不正,若真是叫人?抬进县尉唐家,恐怕是要出了人?命的。
大郎也叹道:“若说我这位大姨子,当真是个烈性的妇道,与姐夫伉俪情深,就是我与浑家都瞧出来?了。”三?郎点?头?道:“正是呢,往日里我只知道乐得?吃一碗安乐茶饭,不招灾不惹祸,便是好了,谁知世道人?心总有险恶之处,常言道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两番牢狱之灾,也叫我寒了一片丹心了……这事还要劳动妹夫替我说句话,辞了这看街老爷的差事。”
何大郎见三?郎要辞了差事,赶忙摆手道:“姐夫怎的这样说,我就更不明白了,往日里有这一身官衣儿,尚且吃了人?家暗算呢,若是辞了出去,做个平头?儿百姓,岂不是更要吃亏么?”
三?郎轻笑了几声,也不答言,只说日后自有分晓,大郎素知这位昔年的同窗是个有见识有主意的,见他不肯细说,自家也不好细问,两个又泡了一会子,唤来?搓澡的小伙计伺候了一回,末了冲洗干净穿了衣裳,外头?自有大堂,两个往春凳上歪着,抽了一袋子旱烟,叫小伙计去外头?饭庄子里头?叫菜。
点?了一个溜三?样儿,两碗白胚儿面,一壶烧刀子,先吃菜喝酒,剩下?底下?宽汁儿,对半儿一分,拿来?拌了面吃了。歇息得?差不多,方才会了账,街面儿分手,各自家去。
到家里见乔姐儿也预备下?一桌酒菜,梗着脖子候着,夫妻久别重逢,满心温存,倒是相对无言,末了还是三?郎扯了乔姐儿入怀,便再不肯放手,半晌方说道:“前儿在里头?,有句话不曾对你讲。”
碧霞奴早就哽咽了道:“你要说甚我都晓得?,你不说才是敬我爱我,若说了,我便与你生份了。”三?郎将头?埋在浑家颈窝里头?,叹了口气道:“论理?,那唐少爷也是个好的……”话没说完,早给乔姐儿伸手掩住了唇边嗔道:“他好不好与我什么相干,你叫我明哲保身从了他们,就是死了也不能够……”
两个新婚久别,又彼此互明了心迹,正是一对小儿女动欲动情,水到渠成,因携手登床,揽衣推枕,做那殢雨尤云之事,书中难以尽述。
一时事毕,三?郎因耽搁得?久了,又见浑家柔情似水,少年体魄难以自持,难免纵了几次,乔姐儿新婚妇人?,身子尚且娇嫩如花,又旷了几日,如今承恩数度,大有娇弱不胜之态。两个结发枕席之上,痴缠在一处,更不忍分开。
半晌,乔姐儿方幽幽说道:“今儿你出来?,我倒有些话想?说,就不知你的心气儿怎么样……”三?郎伸手替浑家拨弄了几缕青丝,一面笑道:“这倒也巧了,我也正有事情要对你说,不如咱们一齐写出来?,对一对心思如何?”
两个也是淘气,便各自伸手,触着对方肌肤之上,当真比划起来?,竟都是个“走?”字,夫妻含情四?目相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三?郎率先说道:“我一个男人?家想?要出去奔奔也是有的,倒想?不到娘子也有这般心气儿。”
乔姐儿伸手在丈夫额头?上一戳,娇嗔道:“我又不是那一等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且与你说说怎的要走?,一来?得?罪了县尉唐家,只怕高显地面儿上站不住脚,如今虽说官司打?正了,你这看街老爷的衔儿怎么说也是挂在人?家衙门?里头?的,那唐老爷如今压不住咱们,只怕就要恼羞成怒,一个衙门?里头?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岂不是要给你小鞋儿穿。
二?来?虽说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到底也连番两回牢狱之灾了,前儿和干娘一处说话儿,听她老人?家的意思,只怕是你的八字冲了这里风水,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再走?一步也是好的。”
三?郎听了这话搂了浑家笑道:“旁的都通得?很,只是这风水之说却说不通,若是此地风水与我八字上有妨碍,哪里讨得?你这样的天仙在房里受用。”说着,伸手往乔姐儿胸前捏了一把,做那戏妻的勾当。
乔姐儿久旷承恩,正臊得?没有开交处,给他一闹便不依了,挥了粉拳捶了几下?,夫妻两个借着此番春意再战一回,方才丢开手各自睡下?。
张三?郎夫妻两个都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说走?就走?,第二?日就往县丞老爷家中说情,要辞了差事,让与李四?郎做,县丞赵爷知道三?郎平白受了两回牢狱之灾,只怕他小后生家怯官,心灰意冷,要家去务农种地,也是个不招灾不惹祸的轻省活计,当下?准了,与他办理?文书,放出衙门?口儿自去谋些生计。
便是连日来?作别街坊邻居,碧霞奴收拾一桌子好菜送与县丞家中,多谢赵家老爷太太几次三?番看顾情份,又是李四?郎和杜娆娘想?请,多谢三?郎让贤提拔之意,又是妹夫何大郎来?说,二?姑娘死活不乐意乔姐儿往别处去,在家哭闹起来?,碧霞奴只得?又上家去温言软语的规劝一番。
谁知二?姐儿听见姐姐要去,心中烦闷,加之连日以来?忧心姐夫的官司,竟是动了胎气,月份不足就养下?来?了,且喜母子平安,又是个哥儿,阖家欢喜。从了姐姐这个“欢”字,取了乳名叫做庆哥儿的。
二?姑娘坐了月子,乔姐儿便不好登时就走?,因要照顾妹子,和三?郎两个就搬到何大郎家中借住几日,且喜他家里宅子不小,两进院子,后头?还有几间客房,很是住的开了。
二?姐儿是个没有耐心烦儿的,自己还是小姑娘脾气,如今生了个小奶娃,每日家只知道啼哭,一两日还是新鲜,过了几日便不耐烦,只撵了丈夫带着庆哥儿往书房里睡去,免得?吵了自家与欢姐儿的清梦。
碧霞奴见妹妹不带孩子,那何大郎每日里下?了衙门?还要哄奶娃,忙的焦头?烂额,说了妹子几回,都不中用,二?姐儿倒是个心思正的媳妇子,对欢姐儿视如己出,见姐姐说她,因分辨道:“那小冤家每日里只管干嚎,我带欢姐儿一个尚且劳累,哪儿有心思分给他,瞧着我们欢姑娘这几日心里不大自在,只怕是见我生下?小冤家来?,气怀了也未可知,抱出去养着大家干净。”
乔姐儿见妹子只会说孩子话,也怕她产后郁结了心思,又怕欢姐儿吃醋,竟将那庆哥儿抱到自己房里将养去了,这可帮了何大郎的忙,小夫妻两个千恩万谢。每日里三?郎收拾些行李包袱,又来?回往返县丞赵家,将些粗笨木器拿出去典卖,乔姐儿在家带孩子,一面做些小针黹,肚兜儿小袄儿虎头?鞋,绣得?活灵活现,那庆哥儿自从睁了眼,见姨娘做的这些桃红柳绿的玩意儿,招呼的小肉手儿只管要,倒不大哭闹了。
晚间三?郎来?家,见了庆哥儿自是欢喜,街面儿买来?拨浪鼓,搁在奶娃眼前只管摇晃,那娃娃倒也有个机灵劲儿,只管跟着那拨浪鼓一齐摇着小脑袋,倒把两个大人?逗得?笑了一回。
如今二?姑娘没出月份,乐得?做个甩手掌柜,欢姐儿每日里服侍继母,端汤奉药十分尽心,得?了空子就抱了阿寄过来?瞧弟弟,也爱如珍宝一般,只是小人?儿家手上没力气,抱不动他,便搁在摇篮里头?,哼着歌谣来?回推送。
初时大人?们都道是这姐姐有些吃醋,不肯亲近弟弟,后来?见她也是一般疼爱,方才放心,都逗着她为什么如今又肯来?瞧了,那欢姐儿答得?也趣味,因说前几日得?了小奶狗,不哭不闹的,生得?又圆滚,只觉得?阿寄比弟弟好玩儿,如今庆哥儿过了洗三?也长开了,渐渐生得?玉雪可爱,又觉着比奶狗瞧着喜人?,因此多来?瞧瞧。
旁人?听了倒也罢了,只有何大郎听见了笑道:“了不得?,我与你母亲好容易养下?个哥儿来?,倒给你拿去与那小畜生比……”
一家子其乐融融的过起来?,只等二?姐儿出了月份,碧霞奴夫妻两个就打?算搬到元礼城中去谋个前程,谁知这一日家中却来?了不速之客。
这一日三?郎夫妻两个正在房中逗弄庆哥儿,就听见外头?街门?儿处有人?吵嚷起来?。碧霞奴只怕唬着孩子,又不是在自己家中,不好出去瞧热闹的,打?发了三?郎往前头?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