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十多年来，穆启然从未觉得对什么事儿这样的无力过。似乎多用力一点就要崩断，少用力点就要丢失。这些天，他的大脑似乎成日的被她那张淡淡的小脸填充着，想的，也全是她的一嗔一笑，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四年多来，一直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只是心疼身在穆家的她，可是……
记得最初见她，她还很小。十来岁，剪很短的头发，穿着大兜牛仔裤。黄昏的时候，总是一个人蹲在他们校园后面的沙坑里玩沙子。
那时候，父亲很忙母亲刚刚过世，晰然还小，家里一堆杂事都要他来打理让他心烦。空闲的时候，他就喜欢躲在校园的那个地方，躺在花坛中的长椅上望着天空发呆。
突然的，就听到她咯咯的笑声，天籁一样。回头，就见她带着一身一脸的沙子，飞扑进苏教授的怀里去。依旧咯咯笑着，攀住他的脖子，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啊，她原来是苏教授的孩子。
他那时候，对苏教授是带着几分崇拜，那样雅趣的一个人。入校之后，他几乎选修了他所有的课程。
只是苏教授对他这个K大高材生，穆企未来的主人，却不似学校里的任何其他教授一样热络，甚至让他莫名觉得，苏教授对他有几分戒备的疏冷。
苏教授牵着女儿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坐在不远处的他，苏教授有些惊讶似的，微微驻足。续而转身疾步而走。
之后很久没有看到她。直到那一年，苏教授突然离世，他才再次见到她。被新近入门的继母牵着小手进来，说：“她是苏小格，我的女儿。”
那原本灿烂的一张小脸，冷冷的凝着，嘴唇紧抿，不论乔曼怎么推她，她就是不说一句话。
他有些忍不住，向前走一步，说：“我是穆启然，以后你可以叫我哥哥。”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记得那笑声，期待着，再次看到她那样天真烂漫的表情。而不是现在这样，眉眼弯弯看似在笑，但眼底却是冷咻咻一片。
他不喜欢她这样。也心疼这样的她。
那天在去往老宅的路上，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愤怒烧昏了头似的，突然的就吻了她。虽然是蜻蜓点水似的一触，但让他记忆犹新，让他突然洞悉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份渴望……
他一直努力的漠视着这份心情，努力的视而不见。可是不行。
这天从公司出来，穆启然又不由自主的开了车回到这边来。穆卓轩从书房出来看到他，微微一愣，问“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穆启然转身将臂腕里的衣服交给迎出来的女佣说，“那边的厨师请假了，我回来吃饭。”
“哦……刘妈，叫后厨加几道菜。”穆卓轩扬声说着，回头又瞟了自己儿子一眼。
这天，餐桌上一如这些日子以来的沉寂压抑。
穆卓轩握着筷子，目光落在苏小格脸上，突然说：“前几天参加小格的家长会，听老师说她有点偏科，数学成绩不是很好。”他说着话，目光自苏小格的身上移开落在乔曼的脸上，带着征询的口吻说：“我们给她请个家庭教师吧。”
正低头给晰然认真挑着鱼刺的乔曼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停下筷子，目光并不看他，抬眼直直看住苏小格“你数学学不好？”
啊……啊……
苏小格原本以为，那天家长会后，穆卓轩也就是那么随便一说罢了，谁知道，他今天竟然又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来。
苏小格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粒，有些恼，没有说话。她知道穆家兄妹此刻也在看她，突然觉得无地自容，对母亲感到歉疚，低了头脸都要埋进碗里去。
不知道为什么，经过那件事情后，她这个一向在家里存在感为零的人，不论如何小心稀释自己的存在感，都能突然就引起他们的兴趣，关注起来。
“也不是。”见大家目光齐齐盯着她，她才说。
“那成绩不好，是怎么回事？”乔曼在学习方面，对她要求甚是严格。大约因为穆家兄妹，在学校都是年纪第一，怕她给穆家丢了脸。
“你那么严厉干什么，孩子已经很努力了。”穆卓轩暼了乔曼一眼，微微怪责的口气说着，抬手帮她盛了一碗浓汤递到她的面前。乔曼还想说些什么，看一眼穆卓轩就又闭上了嘴。
她现在淑娴柔顺的样子和苏小格记忆里的那个母亲，简直判若两人。
那时候的她在爸爸面前特别任性，爱撒娇。洗完澡非要爸爸帮她吹干头发。买了新衣服回来总要逼爸爸赞美她。懒得洗碗的时候就抱着爸爸的手臂，一边轻轻摇晃一边腻着声音叫老公……
常常让爸爸皱眉苦笑，说自己养着两个女儿，大女儿，和小女儿。
爸爸每次出门参加演讲或者聚会，我们母女都会翻出许多衣服塞给爸爸叫他去试。
然后两人又排排坐着，对他的一身行头指手画脚。她说，我喜欢男人穿暗色格子衬衫。
苏小格则在一边耍赖，双手捧拳，对爸爸猛做星星眼的动作，说，爸爸穿白色衬衫最帅了。
爸爸就会冲她皱着鼻子笑，回身摸摸女儿的头，说，嗯那爸爸就相信小格的眼光吧。
那个任她任性撒娇的男人，已经死了。
而她，只能在这金碧辉煌的屋檐下，做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讨生活。
哈，真可怜！
苏小格心口闷疼，忍不住抬头，脸上莫名露出冷笑，狠狠的盯了母亲一眼。
“我觉得，人还是要劳逸结合。学习是很重要，但也要适当的让孩子玩一玩，放松放松。”穆卓轩说着，筷子当啷一声放在盘子上，总结似的说：“给小格请个家庭教师，每天补课两个小时，另外的时间，小格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去学，或者跟朋友出去玩玩也没关系。她其他成绩都好，就数学拉低了总分。”他说完又征求似的抬头看一眼淡着脸，沉默着的乔曼。
“小格这孩子还是太安静了点。”大约是看到乔曼用十分严厉的目光瞪视着她，他又轻声补充了一句。
坐在对面的穆启然，用十分意外的目光看一看苏小格，见她再次避开了自己的视线，才微微蹙眉低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放下手上的筷子说：“数学吗？我辅导她不就可以了。”
“启然？”乔曼微微讶异，眸光闪了闪。
“你不是要忙着做课题和博士论文吗？还抽空帮着你爸打理公司事务，哪还能抽出时间帮她辅导？”她审视的目光自女儿脸上淡淡移开，才说。
“嗯，应该没问题。小格不至于那么笨。一天辅导她四十分钟我想就足够了。”他浅笑着俨然一副师者的自大样子。
几个人当她这个当事人是隐形人一样，根本没想起问问她的意见，在一边开始讨论着关于她的事情。
“对，怎么忘记启然。他自小理科就好的很。那以后公司事务你就适当调整一下，腾出时间来辅导小格。对了，还有，暂时还是住在家里吧方便点。”
穆卓轩说到儿子，脸上掩饰不住的自豪。抬手，大手盖住乔曼落在餐桌上的手微微笑着说。
“嗳……”被冷落在一旁的穆晰然突然拖长了声音，站起身来，当啷一声将汤勺丢进碗里。黑白分明的大眼瞪得圆溜溜的，撇着嘴巴向着穆启然叫“哥哥那么懒，给我讲道英语题都不耐烦的很。你就别指望他能教你功课了。”
不知道穆启然最近怎么得罪了她，她鼓着腮帮子对住苏小格说。
穆启然的脸，竟然真的微微僵了一下。才微笑着点一点穆晰然的鼻子，说：“你功课学不好纯粹属于太懒。初一的功课有什么难的，单词不会翻译，翻翻英汉词典不就行了，还需要别人辅导，羞不羞。”
“呀……”她瘪了嘴巴叫着，脑袋一歪，就撒娇的靠进母亲的怀里去。
“妈妈，哥哥是笨蛋、是讨厌鬼。”
“好好好，晰然说什么就是什么。”母亲笑着安抚她。
一家人，看起来其乐融融，似乎几天前的阴影，早就一扫而尽。
“那个，其实不用专门为我挤出时间来的。我以后放学，请学校老师帮忙辅导一下也是一样的。”苏小格冷眼看着这帮人，突然说。
穆卓轩微微抬了眼皮扫她一眼，直接说：“就这么定了，以后启然辅导小格功课。晰然，你也学乖点，都十二岁的人了，还没大没小，口无遮拦，随便骂人。”
他说完，又拿起筷子来，准备用餐。突然又停住了动作，转了脸对着妻子，声音柔软，说：“还有小曼，你也别太宠着晰然。”
他们都这把年纪的人了，他却十分固执，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这样亲密的叫着她的名字。让人觉得好笑。
“哥哥原本就是笨蛋，讨厌鬼。”穆晰然小声的，委屈的红了眼圈，在那里小小声的念念。
苏小格有些羡慕她，这样任性，随意撒娇的样子。
刚一抬头，就撞上穆启然看过来的目光，静静的带着点了然的温柔笑意，苏小格冷冷回视几秒，淡淡的别开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