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受了伤的郭昊天正在疯狂逃跑。
他们和顾真跑散了,眼下顾真不知身在何处。所幸他们先前约定好,若是走散了就在港口汇合,坐船离开沪城。
曹奎带着他一路逃到港口码头,这里到处都是张崇岳的军队,正在大肆搜捕造反军。曹奎将郭昊天塞进废旧集装箱里,自己稍作乔装一番便去探听情况。
贫民区里乱得鸡飞狗跳,曹奎听到张崇岳的命令后,心沉到了海底。他迅速折返,找到了郭昊天。
“督理,张崇岳要杀了我们!”
郭昊天对他的话没有反应,颤抖的问,“傅云琛呢!”
曹奎无奈道,“您都问了一路了!您先保住您自己吧!傅云琛十有八九……”
郭昊天伤到了肩膀,根本提不起枪,他摆了摆手,心如死灰道,“你跑吧。”
曹奎一愣,激动道,“您说什么呢!张崇岳肯定要您的命啊!老帅就您一个儿子,您也想想小姐啊。”
郭昊天听到郭晓婉的名字,稍微有了反应。接着,他双眼黯然,颓丧道,“云琛死了,造反失败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晓婉。跑能跑到哪去?我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失败者。你不必管我,逃命去吧!”
曹奎见他生无可恋,一副要殉情的模样,实在气不过。
“督理,这么多兄弟为您拼命,大家都没有放弃!您怎么能先气馁!”
郭昊天听见不远处张氏军团正在搜捕革命党,哀求厮杀,不绝于耳。郭昊天叹道,“他们要杀我,就让他们杀了我吧。我死了,他们也能放过其他人。”
曹奎心中感慨万千,他跟随郭昊天时间不长,但认为郭昊天是个合格的上级。时间长了,心境竟然渐渐转移,诸事都以郭昊天的立场为准。这次造反,其实有很多漏洞和欠考虑的地方,失败其实早有预料。
对曹奎来说,他能做的,就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一次他认为对的事情吧。他确实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也可以做一次舍生取义的大事。
“您要活下去,有朝一日为牺牲的兄弟们报仇!”
曹奎说着便将郭昊天督理的衣服帽子脱下,和自己的衣服交换。
“您留在这等顾真!”
郭昊天一把抓住曹奎,他已经猜到曹奎要做什么。郭昊天热泪盈眶,他难过道,“曹奎,我,我对不起你啊!”
曹奎摇了摇头,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我对不起周大哥,要不是有他我也不会有今天。可是我却背叛他……不得已的事情太多,但愿黄泉路上,他能原谅我。”
曹奎不敢再回头看郭昊天,而是往张氏军团的方向冲了过去。
过了一会,张氏军团里响起了混乱的枪响以及欢呼声。
“死了!郭昊天被打死了!”
郭昊天躲在遥远的暗处,早已泪流满面。他想,他能去哪呢。曹奎代替他死了,暂时躲避了追杀。可是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罪孽,失败,死亡,连云琛也……
郭昊天忽然觉得曹奎的牺牲对他反而是一种惩罚,让他不得不苟活于世,承受折磨。
突然,夜色中一只手按住了郭昊天的颤抖的肩膀。
郭昊天浑身一僵。
“是我。”
是顾真。
郭昊天猛然转身,他惊弓之鸟般的弓起身子。
“傅云琛还没有死。”
顾真的声音冷冷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你也不该去死。有些事注定要人去做,而有些失败,也需要我们去赎罪的。”
郭昊天仿佛被捞起来的溺水者,他匍匐在岸上,恍惚道,“我们败了。”
七月一日凌晨四点钟,沪城的造反暴动被彻底镇压。沪城一片狼藉,张氏军团和革命造反军各有损伤,但革命造反军死亡二百人,被俘虏千人。
还有两小时就要天亮了,张氏军队正在街面上做最后的战场清扫和搜捕。
“郭昊天”被枪杀后,造□□军一败涂地,之后几乎缴械投降。这场声势浩荡的暴动虽然以失败告终,但震惊了北洋政府。张崇岳及时镇压暴动得到了北京方面的嘉许。但张崇岳本人对此无动于衷,当今形势瞬息万变,效忠段祺瑞会是良策吗?
另外,张崇岳更关心的是傅云琛的伤势。
傅云琛手术之后便陷入了昏迷,虽然各种主治医师又重新诊断过,确认傅云琛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枪伤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还不好说。
张崇岳让傅云琛在医院暂住,让何副官带人严密保护。他则得先去指挥部队做好最后的扫尾工作。
吗啡的作用下,傅云琛昏昏沉沉,脑子沉沉甸甸的,仿佛打乱了重组。耳旁总是会传来震耳欲聋的哄闹声,后来声音变得遥远渺小,然后飘向更远。
傅云琛心里叹了口气,太好了,终于安静了。可以让他休息一会了。
这时有个小小的声音说,“傅云琛。”
傅云琛记得这声音,又记不真切,他努力睁开眼睛。
床边坐着一个小人儿,模样不过八九岁,脑后还梳着清式的长辫子。那小人儿就是小时候的郭昊天。
小郭昊天皱着眉头,噘着嘴,轻声问,“你疼吗?”
傅云琛张了张嘴,回答道,“……不疼。”
小郭昊天嘴一撇,带着哭腔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非要偷枪,要不是我非要出去玩,那个小乞丐就不会死,爹就不会生气,也不会踢伤你。”
傅云琛恍惚了一会,这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至今他的胸口处还有一处浅浅的伤痕,就是那时候替郭昊天被郭长林踢伤的。
小郭昊天哭着说,“你怎么这么傻呀?我还以为你死了!为什么要替我挡呢!明明是我的错!你怪我吗?以后还跟我一起玩吗?”
傅云琛看他哭成了小泪人,缓缓抬头在他头顶揉了揉,“我不怪你,别哭了。”